一旁正大口吃着桌上瓜果的猛一楞神,戰王乃皇上結拜義弟,生死之交,從無人敢在耶律德光面前直言其過,一個月前,以倔犟出名的右丞相婁德在朝議之時斗膽參了拓拔戰一本,說拓拔戰對朝政國事不聞不問,忠心堪慮,結果竟被耶律德光當場疾言怒斥,罷官奪爵。如今智竟將拓拔戰說成是心腹之患,猛忍不住望向義父。
耶律德光臉上倒無怒色,只是微微一嘆,語氣也非常和藹:「智兒,你怎麼總是懷疑戰王的忠心,你太多慮了,拓拔戰是義父的結義兄弟,自朕繼位以來他始終盡心輔佐,若非有他橫掃漠北,蕩平異族,契丹江山只怕還不會像今天這般安穩,他與朕不但有君臣之情,還有結拜之義,再說拓拔賢弟早將他的兵權交出,他的二十萬大軍也已分置燕雲十六州,如此胸襟德行,居功至偉又不擁兵自重,絕非阿古只這等無義之徒。」
智搖頭道:「拓拔戰手下擁兵二十萬,是契丹最大也最精銳的一支雄兵,他雖交出兵權,將二十萬大軍散部各處,可他還有三萬精騎,這三萬人都是隨他久經沙場的驕兵悍將。他也的確曾為契丹立下過汗馬功勞,可正是他這身經百戰和戰無不勝才最令我擔憂,此人文韜武略皆當世罕有,用兵如神,用人唯才,手下能人如雲,死士眾多,帳下將士都對他敬若天神,二十萬大軍雖分駐燕雲十六州,可若拓拔戰振臂一呼定會誓死效命於他,一舉就可威脅到契丹大半疆域。而真正令我萬分警醒的還是此人的雄心壯志,非經天緯地之才不能百戰百勝,無胸懷海量之心不能使人盡忠盡力,拓拔戰正是這種用人得其誓死效命,用兵得以攻無不克的梟雄之才,義父已封他為戰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位高權重,再無可賞之爵,我怕的就是終有一日拓拔戰會不甘雌伏。」
耶律德光一揮手,神色略有些不悅,但他畢竟愛極了這個義子,仍是溫言道:「智兒,你的眼力義父是信得過的,可拓拔戰與朕就好比你們七人的兄弟之情一般,骨肉相連,他與朕自幼相交,多少年來同甘共苦,禍福與共。他也確如你所言是位當世罕有的奇才,所以朕才會封他為戰王,這些年來他始終事君唯忠,從無謀逆之心。所以朕寧可相信天地倒轉,也不願相信拓拔賢弟會對朕不忠,智兒,別再因一些捕風捉影之事而懷疑戰王了,今日我們父子這番話也絕不能傳入他人耳中,要知人言可畏,從古到今有多少忠臣義士就是死在流言蜚語之下!」
智沉思着,終於緩緩點頭。耶律德光知道智心裏仍是難已釋懷,柔聲道:「智兒,你不會怪義父言辭過重,乾綱獨斷吧?」
「智絕無此念。」智垂首道:「希望戰王確如義父所言,那就是契丹之福了。」
耶律德光一笑,岔開話道:「你們可知阿古只是如何在朕背後造謠生事,挑唆其他大臣的?」
「我知道!」猛搶着道:「這個阿古只只會胡言亂語,先說義父重用漢人,用漢人禮法來制約契丹子民,想將祖制的每十日一次的朝議改成漢人每日上朝參奏的議制,又說義父被漢人迷了心竅,棄祖忘宗,學漢人興建城郭,勞民傷財,又鼓動契丹子民穿漢衣吃漢食,捨棄契丹縱馬草原的剽悍雄風,變得與漢人一般貪戀聲色犬馬,萎靡難振。」說到這兒,猛忍不住重重的「呸!」了一聲,「等我抓到這阿古只,先往他嘴裏塞團狗屎,還要是濕的!」
智搖頭微笑道:「阿古只說得這些都不足懼,因為義父任用漢人之舉是為了全契丹而非一己私慾,這些年契丹的日益強盛也是有目共睹,有些人硬要將白做黑最後只會黑了自己。」
耶律德光點頭一笑,「聽飛兒打探回來的消息說,阿古只近年來與一個漢人走得很近,有很多計策都是這漢人所出,這點朕就奇怪了,阿古只到處說朕重用漢人,可為何他自己也悄悄的與這漢人勾結?」
智淡淡一笑:「狼狽為奸而已,他倆每次會見議事都是暗中見面,阿古只此人,做的儘是些見不得光的事。」**口道:「沒錯,這個漢人姓楚名峰獨,在城南開了家『蓮芝書齋』,每次阿古只都是偷偷的在那與他見面,六哥說這楚峰獨挺有些本事,什麼琴棋書畫,吟詩賦詞,數算占卜,酸丁會的他都會,在中原時就是個出名的才子,被人稱為『亂世臥龍』,中原有許多諸侯都想籠絡他,他倒是都不動心,據說是因為看不慣中原諸侯為了一己之私,大興干戈,荼毒百姓,所以才憤然離開,隱居契丹。」
智冷冷道:「若真如此,那他就該留在中原以一己之力好生做些造福於民的事,何必溜到契丹來,我看他是瞧出中原諸國無可輔之君才到這兒來另尋際遇。」智寒聲一笑又道:「此人一定就是阿古只的軍師,此次謀逆之計定是由他出謀劃策,『亂世臥龍』楚峰獨,我倒要會一會此人。」
猛笑道:「四哥親自出面照顧此人,這傢伙算是祖上積德還是前世不修?什麼時候去找他?」
智道:「六弟已查到,阿古只的爪牙這幾日都已秘密入城,明日就是十日一次的朝議之日,我估計阿古只最遲就會在今夜動手了。」
猛摩拳擦掌道:「忍了這許久,總算能替義父出口氣了,四哥這次想的這招『以靜制動,後發制人』雖是妙計,可太憋氣!」
耶律德光笑道:「那是因為你四哥心懷慈悲,不願殺戮太盛,畢竟兩邊都是契丹子民,北營五萬將士真正願意黨附叛逆的只是少數,首惡雖當誅,其餘被逼無奈者還該恩威並施。」
耶律德光又笑道:「阿古只這次自以為得計,卻未料到朕的愛子早等着瓮中捉鱉了!」
猛哈哈大笑道:「到時候一團狗屎少不了他的份,哥哥們按他個烏龜翻身,我來往他嘴裏灌,義父要不要也來?」
智笑斥道:「由得你胡鬧!」
耶律德光也笑岔了氣,半晌才道:「對了,你們的三哥前日剛回來,這下你們七兄弟全齊了,也該聚聚,好好陪陪義父。」
猛大喜:「三哥回來了?他一走就是一年,我好久沒見着他了,不知三哥這次給我帶了些什麼好玩的回來!」
智搖頭道:「老記着玩,放心吧,今晚上有你折騰的。」
三人互望一眼,同時開懷一笑。這時,御書房外忽傳來太監的高聲稟奏:「太子,公主殿下到!」
書房門被輕輕推開,一陣清柔悅耳,如晨曦初露般靈動的聲音迎門而入,「父皇,什麼事讓您這麼高興?」隨着柔美之音,一位身形婀娜,容貌清麗脫俗不可方物的少女懷抱着幼兒緩步而入,畫筆難描的眉目波影流轉,一襲雍容的及地長裙環佩玲瓏,如仙子步塵般搖曳生姿,頓使人覺得滿室生輝。
耶律德光笑道:「是明凰啊,朕正想見你呢。」
這位少女正是耶律德光的愛女明凰公主,她懷中襁褓內的幼兒則是耶律德光的愛子,一出世即被封為太子的耶律遼。耶律德光戎馬半生,是以子嗣不多,這一子一女都是他的掌上明珠。
猛早嬉笑道:「姐,半月不見你可愈髮漂亮了,不知道將來哪個渾小子有福份做姐的駙馬,估摸要祖上十八代都修橋鋪路,行善積德才行吧!」
明凰公主輕搖臻首笑道:「小七,怎么半月沒見你,除了長几斤蠻力還是這麼頑皮胡鬧。」猛嬉皮笑臉的去逗弄她懷中的耶律遼,他們幾兄弟與明凰公主都是一同長大,廝熟慣了。
智輕輕一拉猛,向着明凰公主長身一禮:「公主殿下安好。」
明凰公主眼波流轉,掃了一眼智,「你也還是老樣子,循規蹈矩,一成不變。」智微微一笑,向耶律德光施禮道:「陛下,臣與七弟先行告退了。」
耶律德光從女兒手中接過幼子,向二人勉勵的一點頭:「放手去干。」
智恭聲應道:「是!」又向明凰公主頷首一禮,拉着還在逗弄耶律遼的猛走出御書房。
望着兩人遠去的背影,耶律明凰秀眉微蹙:「父皇,有時我真覺得奇怪,他們七兄弟都是與我一起在父皇膝下長大,自小親近有如兄妹,除有外人時避避嫌外,平日都是無話不說,誠摯親和,可智不論是在人前人後,總是禮數周到而又淡漠孤冷,閒話都不說一句,看似彬彬有禮卻是難以接近,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這個人啊!始終是冷靜的深不可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