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加受到了衝擊,因為她看見了一隻真正的怪物。
駝背,躬身,灰綠色的鱗片,扇形的、暗黃色的鰭狀耳。那怪物腦袋腫腫的,在月光下像泡發的魚頭。
等等…..魚頭?
記憶翻騰,曾在學校里看過的知識躍入腦海。
「是魚人。」
維加才想起這個詞,手臂就被大力向後一拽。下一刻,一把劍擋在了她面前。
「昆,」尤安將女巫整個擋在身後,輕聲和弟弟說,「你先帶着林小姐去山洞。」
河水裏,漣漪泛起,魚人的頭顱平滑的向着岸邊前進,這種行進方式很像鱷魚。
只不過立體的魚人頭看起來更加恐怖,皮膚上覆蓋的鱗片宛如某種古老的詛咒。
「哥哥,你小心。」昆小心將維加拉到自己身側,也拔出了劍,一邊警惕着四周的動靜,一邊緩緩向後退去。
但只退了兩步,維加就停住了。
昆驚駭地看向她,「林小姐,我們得快點離開這裏,魚人通常是成群活動的。如果被包圍,恐怕我們會陷入苦戰。」
「不,」維加一眨不眨盯着從河裏逐漸走出的綠皮怪物,「它只有自己。」
魚人,擁有部分人類特徵的黑暗魚種。
和真正從黑暗中走出來的種族不同,魚人的祖先來源於一次失敗的鍊金術,妄圖製造出人造人的鍊金術士在某次實驗中使用了魚的血肉,並加入了禁斷藥劑。
最後,人造人實驗失敗了,暴戾貪吃、長相驚悚的魚人誕生了。
它們比魚多了很多東西,又比人類少了很多東西。
不倫不類,只保留了對食物的天然渴望。
就像現在。
整個兒從水裏出來的魚人隨着維加的移動而轉動頭顱。
它只有半人高,沒有眼瞼的眼睛死氣沉沉,兩條胳膊下是比利刃更加尖銳的爪子。
手持利劍的士兵它看也不看,只注視着維加。
或者說,注視着手上沾滿香甜氣息的維加。
「魚人靠擴張收縮腮部發出的震動聲傳遞訊息,」維加站在原地,聲音平穩,「可這隻出現這麼久,它的腮也沒有動一下。它是被突然吸引來的,恐怕還沒來得及和同族溝通。」
至於被什麼吸引?
維加試探着抬起胳膊,將手舉向高空。
魚人灰綠的腦袋也跟着向上。
「是月光甜菜。」
維加不僅砸碎了甜菜沉進河,還用河水洗了洗沾滿汁水的手。
只是她沒想到,月光甜菜的吸引力會這麼大,更沒想到這附近會出現魚人。
之前不是有很多巫師在這裏採集過嗎?
昆緊張地握了握劍柄,想走,卻又下意識覺得女巫說的對。猶豫間冷汗連連,愣是沒踏出一步。
可魚人卻受不了了。
它倏然張開嘴巴,縫隙一直咧到鰭的位置,三層密齒狀的尖牙冒這森然冷光,發出高亢的「咯咯咯咯」的叫聲,隨後後腳一蹬,炮彈似的朝維加沖了過來!
「鏘!」利劍劈砍而下!魚人連忙用爪子擋住,但它整條魚身也同樣被大力撞飛了出去!
河水飛濺!
尤安停也沒停,反手握劍,毫不猶豫沖向魚人!
風被戰鬥攪碎,維加強迫自己注視。
這裏就是這樣一個世界,她抽到的開局很爛,未來一定會再次經歷類似的情景。
不能躲,21世紀的文明和禮儀可不適合這個地方。
然而,在她因為用力憋住嘔吐感而使喉間發白時,卻聽見了一道輕微的聲音。維加過頭,發現一旁的昆在微微顫抖。
她眉頭一挑。
有人害怕,她就沒那麼害怕了。
「你很擔心?」女巫語調溫柔,循循善誘,「沒事的,你可以暫時把我的鐐銬打開,我絕對能保證你們兩個人的安全,你重要的哥哥也不會受傷。」
昆卻更加驚恐了。
放走女巫?!那比面對整個魚人國還要危險!絕不!
嘖,維加遺憾地直起身體,望向不遠處。
尤安的戰鬥水準比想像中高很多,雖然沒什麼漂亮的招式,但每一擊都是殺招。
幾秒後,魚人被砍斷了胳膊,忍不住仰頭髮出悽厲的慘叫。
尤安抓住時機,一劍刺了出去。
魚人被捅穿了眉心,軟軟倒在地上。
「耶!」昆忍不住小聲歡呼。
維加卻看向地面。
魚人的血將一小塊地面染紅,連附近的月光花莖都變成了另一個顏色。
「林小姐說的對,」尤安用隨身攜帶的棉布擦淨劍上的血,匆匆說道,「只有這一隻魚人。昆,來幫我,我們必須立刻把屍體燒掉,還要把這裏的血清理乾淨。」
魚人對同族的血肉氣味很敏感,如果放任屍體躺在這裏,很快就會吸引更多的魚人。
這是一種記仇的生物。
「是!」昆收起劍,立刻跑過去,扣住魚人的咽喉將它拎了起來,轉身就要朝山洞跑。
「等一下。「維加忽然攔住了他,「能不能給我一小塊魚人的骨頭?哪裏的都行,或者鱗片也可以,皮我也不挑的。」
昆疑惑,「您要這個幹什麼?它們長得…..我是說,您有什麼用嗎?」
「留作紀念,」維加面不改色扯謊,「我要在這裏呆上40年,想收集點什麼打發時間。」
魚人是從那條河裏游出來的,維加打算試試魚人化肥。
昆先看了看堂兄,見兄長點頭,他才同意道,「好,那您等等。」
尤安則用河水稀釋地上的血跡,稀釋完畢後他看向維加,「抱歉,但我們恐怕得把捕魚籠里的甜菜拿出來。」
維加嘆了口氣,「就這樣做吧。」否則還不知道會吸引到什麼東西過來。
原以為這麼短的時間裏不會有什麼成果,可沒想到的是,魚籠里竟然有魚!
銀白條似的小魚擠在一起,在水流出去後慌裏慌張甩尾巴,但卻根本沒辦法游出去。
維加數了數,貪嘴的小傢伙一共有三條。
「既然你們也貪吃,那我稍微貪吃一點也沒什麼關係吧?」
她快樂地從士兵手裏接過魚籠,轉身向山洞跑去。
身後的密林被風緩緩吹動,一雙如月亮般的眼睛一閃而過,沒有被任何人察覺。
確認附近的血液已經沒什麼危險後,尤安也收起劍跟了上去。
昆在倒燃燒劑,那不是藥劑,只是為士兵準備的、在夜晚的森林裏可以快速生火的普通製劑。
維加進去時,昆正在扣蓋子,從腰包里拿出打火石。
「噗呲。」魚人整個兒燒了起來。
看着進來的女巫,想到剛剛自己的失態,昆不自在地移開眼,「咳咳」兩聲,「您要的東西我留下來了,但是上面沾了血,不能在這裏洗了,回去洗乾淨後我再拿給您。」
「謝謝。」善良的士兵們恐怕是維加穿越以來唯一遇到的好事,像新手禮包一樣的安慰。
維加借用了劍,清理乾淨魚鱗魚肚,然後用堅硬的樹枝將小魚們穿起來,就這樣大剌剌蹲在燃燒的屍體旁邊烤魚。
魚人沒什麼奇怪的味道,但焚屍這種事到底不是什麼好事。昆躲的遠遠的。
尤安側頭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女巫,高溫令她的臉頰微微變紅,跳躍的火焰將她的瞳孔也染成了燎原的顏色。
她的唇角似有似無地勾着,姿態放鬆期待。
可女巫明明還佩戴着沉重的鐐銬,細白的手腕上是觸目驚心的紫紅痕跡,長袍也被這一通折騰變得骯髒不堪——從女巫獲罪那天起,她的袍子就沒再乾淨過了。
但尤安沒有感受到任何一絲低沉的情緒。
她遊刃有餘。
真是難以想像的堅強。
尤安收回了目光。
後來,維加將魚分給埃文斯兄弟,她火候掌握得不錯(?),而且是活魚。所以就算沒有調料,入口的魚肉仍然難掩鮮美。
軟軟的白肉細嫩極了,牙齒輕輕一磨就碎成細細的絲狀,蛋白質的清香爆開,隨着滑溜溜的魚肉一起流入食道。
身體被滋養,胃發出滿足的嘆息。
這一晚上不白忙。
昆燙的舌頭都直了,卻還是一口接一口,「這是什麼魚?太好吃了!!哥哥,我們有多久沒吃到魚了?我的天啊!真想讓父親母親和阿斯提亞也嘗嘗!燉豆湯什麼的見鬼去吧!」
尤安有些心不在焉,他看着女巫吃完後小心將魚鱗魚骨收起來遞給還在啃魚的傻小子,「埃文斯先生,可以幫我把這些也收起來嗎?非常感謝。」
一條魚的交情打開了昆的心扉,他胡亂擦了下嘴,「當然可以!謝謝您的魚!」
維加沒再看付出重大努力的魚人,拎起小籃子走了出去。
她的工作還沒完呢。
尤安將魚塞進堂弟手裏,低聲留下一句,「記得善後,要確保火焰的熄滅。」就快速出去了。
月光映射,看守罪犯的士兵跟在女巫身後。
昆怔怔地看着,要不是維加還帶着鐐銬,他甚至要生出女巫帶着騎士的錯覺了。
真是,他樂呵呵地撕下一塊魚肉,怎麼可能啊?維加小姐可是有三千多年刑期呢,他的哥哥如論如何也不會為了一個無期徒刑之人去考取騎士之位的啊。
臨近午夜前,維加終於將籃子交給了尤安。
「看吧,餵飽了肚子,活兒乾的才好呢。」
士兵拿出輕桿秤——一種易於攜帶的、由宮廷煉金師打造的稱量工具。
「6.6磅。」的確比其他巫師高得多卻堪堪壓住公爵給的要求線的數字。
尤安看了女巫一眼,又從腰包里取出一支魔法捲軸。
打開,念出上面的召喚文字。
捲軸自動燃燒,在化為灰燼時,天邊傳來一聲嘹亮的鷹嘯。
尤安將籃子放到空地上。
巨大的蒼鷹俯衝而下,用爪子抓起筐飛遠。
月光甜菜金貴極了,如果沒有魔法的保護,一旦離土,就只能保存一整夜的時間。當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它們就會迅速枯萎。
所以瓦爾//特給了尤安召喚捲軸,絲毫不擔心他們私藏。
「今天結束了,」尤安看着天空說,「我們回去吧。」
維加一腳深一腳淺的跟上。
明天就能來取種了。
狂風呼嘯,鷹的翅膀扇起陣陣氣流,掠過無數漆黑的村落,在古帕斯郡寶石般的公爵府邸降落。
雙環形的魔法陣在花園內閃爍着強光,蒼鷹在落地前翅膀倏然一攏,瞬間化成一卷魔法捲軸。而剩餘的魔力則托舉着籃子緩緩搖曳下降,穩穩落在等候許久的人手上。
瓦/爾特公爵家的首席管家——德威特在看見滿籃子的光亮後重重鬆了口氣,他立刻揮動魔杖,一連串的水霧伴隨着星星碎光緩緩覆住籃子,被魔力包裹的月光甜菜似乎變得更加明亮了。
掂量了一下重量,經驗豐富的德威特喜上眉梢,撩起藍色法袍就朝書房跑去。
「大人,」管家小心將籃子放在桌上,「那名女巫沒有令您失望,這裏是6.6磅,遠比我們正常僱傭巫師採集的多。」
瓦爾/特陷在柔軟的羽毛躺椅里,燙金的茶壺自動漂浮為他傾倒茶水。
因為魔法和藥劑的原因,巫師們大多是好看的,年逾40的公爵自然也不例外。
他呷住一口茶,仰起下巴滿意地「嗯」了聲,「至少沒浪費我的時間,這樣一個『聽話』的巫師可不好找啊。」
近年來,平民覺醒魔力的人越來越少。排出掉那些受人關注的天才、早早投靠了大家族的、為了向上爬而野心勃勃四處結交的,當上巫師後徹底和平民劃清界限的——就算是他,找到這樣一個「合適」的人選也頗費了一番功夫。
管家彎腰鞠躬,「您的智慧遠比吉利金國的啟明星更加耀眼。這樣一來,我們每月就有穩定的月光甜菜來源了,甚至連1枚金幣都不需要花費。等那片森林裏的魔力植物採集完,就可以將她派去其他地方,她註定為您奉獻至死。」
「就是太麻煩了,」瓦爾/特不知想起了什麼,揉捏着眉骨道,「還要派人去全國各地搜尋魔力植物的生長地,不知道皇家巫協會究竟什麼時候能研究出人工種植的方式?每年花那麼多錢供養他們,真是一幫廢物。」
如果皇家巫師協會能將他們用在花天酒地上的心思分一點點給研究,恐怕都已經早出結果了——這話德威特是萬萬不敢說的,他深鞠一躬,寬慰自己的主人,「就算沒有魔力種植園,那您也擁有這片大陸第二大魔力植物生長領地,神唯獨如此愛您。」
瓦爾/特被最後一句話取悅了,他勾起嘴角,「把這些都送去工坊吧,東部的索耶伯爵已經開始了征伐地精國的戰爭,我相信他一定會很樂意購買一批由真正的魔力植物製作的高級治癒藥劑,即使價格翻倍。」
想到未來源源不斷流進兜里的金幣,公爵忍不住微微激動起來。
他剛剛才把腳撂到地上,門外忽然傳來「蹬蹬蹬」的急跑聲。
「爸爸!」一個肉嘟嘟的小女孩不管不顧推開門,獅子狗似的撲到瓦爾/特懷裏。
「沙琳?」公爵將最小的女兒放到膝蓋上,驚訝極了,「你怎麼這個時間了還沒睡?」
一名穿着綠袍的女巫家庭教師在門外停了下來,她手中的魔杖持續亮着溫和的光,充盈的生機魔法精靈似的環繞着沙琳,讓她根本不會感到任何疲累。
「爸爸!」沙琳興奮地錘他,「我的埃莉諾生寶寶啦!是一匹小母馬!」
「哦?」瓦爾/特也跟着笑,「我的寶貝也有新的寶貝啦?這可真令人開心呀!」
「是的呀!」沙琳激動的臉頰泛紅,她接過管家雙手遞來的甜奶一口喝掉,打着嗝兒問,「爸爸!我們的寵物農場什麼時候送胡蘿蔔來?新出生的小馬也應該吃新鮮的食物,我還想自己餵它!」
「他們馬上就會送來的,我的小公主。」公爵扭頭看向管家,「聽見了麼?德威特。」
德威特將手掌放在胸口,「是的,尊敬的大人,我立刻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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