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復力竭戰死,張彬之後,又一位將領,以身殉國。
劉復戰死之後,圍繞着三河堡的爭奪,依舊持續了三天之久,宋軍在瓦礫堆之間,和金人搏殺,死戰不退。
白天金人攻擊,晚上宋軍反撲,楊再興,徐文,王中孚,包括曲端,都親自上陣。
一直到了三天之後,宋軍才徹底放棄了三河堡,退到其餘的堡壘,繼續戰鬥。
面對着遍地瓦礫,密集的屍體,金國的上層也麻木了,震撼了,無語了!
這仗打得還有滋味嗎?
光是在三河堡,死掉的金兵就超過了五千,傷員就不要說了。就這麼打下去,即便奪了臨河堡,又能怎麼樣?
「斡里衍,按理說我不該干涉你的,可這損失太大,你讓我如何跟國主交代?」斜也發出了自己的質問。
完顏婁室的臉上卻是帶着喜色,「都元帥,正要讓你知道,我們已經差不多贏了。」
「贏?」斜也不解。
完顏婁室從容將地圖癱在了斜也面前。
「我這幾日一直在觀察,從昨天開始,黃河解封了,有不少冰凌衝到了三河堡一帶。」
「解封?」斜也微微遲愣,「大名府這邊怕是還要一兩天吧!」
婁室笑道:「或許吧,當下卻是最好的機會!」
「怎麼說?」斜也好奇道。
婁室笑道:「如今黃河解封,自南向北,岳飛所部跟銀術可對峙,他是沒辦法過來支援。黃河之上,流凌眾多,開封方向也沒法支持北面的臨河堡。便是趙官家,都沒法乘船返回滑州。」
斜也漸漸露出喜色,「這麼說,趙官家已經沒了退路……不對啊,若是宋軍背水一戰,豈不是更不好對付?」
放在以往,斜也是不會說這種喪氣話的,奈何戰場打得太慘,連斜也都不得不一再高估宋軍的戰力。
婁室漸漸嚴肅,「都元帥,這就是我主張打三河堡的原因,好歹我們打下來了,軍心士氣上來了。這時候只要讓撻懶南下,襲擊黎陽,從西面截斷趙桓的退路,然後自西向東,攻擊臨河。我們由北往南壓過去,趙桓後路斷絕,兵力損耗嚴重,四面絕境,他縱然不死,怕是也要士氣大損,不敢和大金決戰。」
婁室的這番話,算是給斜也指出了獲勝的捷徑。
他伏身對照地圖,確確實實如此,再無半點疑惑。
「好,這個辦法好。我現在就去給撻懶下令。」
斜也正要安排,婁室突然道:「都元帥,撻懶乃是宿將,又是都元帥的監軍,我以為還是請都元帥親自去一趟,方才妥當。」
斜也遲疑了片刻,讓他一個儲君都元帥,去見撻懶?斜也眼珠轉了又轉,笑道:「斡里衍,我還是在這裏坐鎮,用國主的金牌去調撻懶吧!」
婁室眉頭挑了挑,最終點頭認下,沒有再說什麼。可是很顯然,雙方的氣氛尷尬了不少。婁室匆匆告辭。
等他從斜也的軍帳出來,臉色黑的嚇人,在他手裏,捏着一份俘虜的供狀……趙官家這幾天最熱的金句,就是那句相信曲帥,相信將士。
區區曲端,算得上蓋世名將嗎?
不行的,他真不行!
可趙官家就敢放權,身為天子,他除了鼓舞士氣,安撫死者,聽取軍情之外,別的軍務決斷,悉數由曲端負責。
如此毫無保留的信任,是絕對不會出現在金國的。
斜也怕是想利用此戰,保住他搖搖欲墜的儲君之位吧?
我完顏婁室,又豈會為了你打仗!
此戰之後,斜也,你該識時務了……
宋金雙方,都在醞釀着重大的變革。
青化之戰只是解決了趙宋的生存問題,而這一戰卻差不多可以確定戰場主動權。一旦攻守之勢轉變。
趙桓就可以放手改革,放手暴兵……眼下很多事情已經佈局落子了,政事堂諸公多是趙桓心腹,土斷,清丈,安置百姓,攤丁入畝,這些措施都在做了。
另外一面,以戰鬥英雄歸鄉為突破口,針對基層的改革,也開始落實了。
趙桓不是什麼驚才絕艷的天降猛男,可他的肚子裏裝着太多猛男的事跡,只要環境稍微寬鬆一些,在內政上能做得東西就多了。
給他幾年休養生息的機會,或許真正的大舉北伐,也就不遠了。
趙桓醞釀這一套東西,可金國同樣也是如此,甚至要更加猛烈。
不同於歷史上順利攻宋,靠着從大宋攫取的利益,安撫了女真各派,保持了女真集團的基本穩定順暢。
在這個時空裏,女真內鬥更厲害,而諸如婁室等將領,開始傾向於漢化派……廢掉勃極烈制,架空吳乞買,將皇權歸於阿骨打一系。
靠着「大政奉還」,解決掉上層貴族對權力的把持,包括元帥府,也要廢掉。
這個方案,目前的支持者有三個半人……完顏婁室,完顏銀術可,完顏兀朮,另外半個,是完顏希尹——他主要支持漢化。
這是一個很多人都想不到的聯盟,最最讓人無法接受的,四太子兀朮,他怎麼有資格加入其中?
靠着他屢戰屢敗嗎?
唯一合理的解釋,或許跟宗望有關係,這位二太子早就在佈置這樣的局,奈何他被趙桓活生生折騰死了。
女真進化成一個帝國的進程被打斷了。
宗望死了,只有讓兀朮來挑起大梁。
當然了,不管多大的謀劃,都要建立在獲勝的基礎上。
接下來的戰局,顯得尤為重要,或許只有兩三天的功夫,就能決定兩個大國接下來的命運走勢……
「興漢侯,剛剛有個弟兄,拼死來送信,說是撻懶的兵馬從相州出來的,看樣子是奔着黎陽去的。」
「消息可靠嗎?」
「可靠!撻懶好吃,這消息是一位廚房的師傅送出來的。他做菜好吃,得到了撻懶的召見,故此聽到了幾句談話,不會假的。」
出征之前,還要美餐一頓,這老貨還挺會享受的。
吳玠咬了咬牙,滿是鄙夷,這些金將的確不如從前了。
不過他的這一招,也讓吳玠臉色微變,不用看地圖,就已經猜到。
撻懶想的是從西邊截斷臨河堡的退路。
只要俺興漢侯吳玠在,就斷然不會讓你得逞!
「立刻傳令,所有兵馬,務必搶在撻懶之前,進駐黎陽。」
手下人還在遲疑,畢竟吳玠此刻的兵馬還只有區區五千,想跟幾萬金軍拼,只怕兵力淡薄。
「怕什麼?把興漢侯的旗號打出去,給我大大方方進軍,不許遲疑!」
軍令下達,所有兵馬聞風而動。
吳玠曾經是曲端的部下,一身毛病跟曲端差不多,只不過做人比曲端厲害。
但是自從受封興漢侯之後,吳玠漸漸改掉了私心過重的毛病……興漢侯這三個字,對他來說,就是一種鞭策。
或許大宋會滅亡,但興漢侯卻會流傳千古。
老子不能讓這個封號受到半點辱沒!
吳玠下了嚴令,全軍必須兼程前進,不許睡覺,只能休息,而且休息不能超過半個時辰……務必在一天一夜,長驅一百三十里,搶佔黎陽,並且做好迎戰準備。
吳玠的部下,也只有三成的騎兵,也就是說,一支以步兵為主的隊伍,一天要走出別人兩天半的路程,難度可想而知。
但也唯有如此,才能搶在金人騎兵面前。
為了這個目標,吳玠主動放棄乘馬,親自走在前頭。
「弟兄們,俺吳大今年正好四十了,你們不少才二十出頭,還有人年紀更小。咱們用兩條腿,能不能走得贏四條腿的?」
「能!就算金賊有八條腿,他們也不行!」
「好,出發!」
吳玠帶頭,果斷出動,如果他能順利堵住撻懶,趙桓的處境就會好不少。
可即便如此,婁室全力以赴,宋軍能扛得住嗎?
沒有人知道答案,包括從西夏返回的韓世忠。
他已經捨棄了大部分兵馬,身邊只剩下五千精騎,其中就包括那一千靜塞鐵騎。
韓世忠是從西夏撤下來的,他把西夏交給了耶律大石。
韓世忠知道,放棄西夏,拱手讓給契丹,會給他帶來巨大的麻煩,甚至會落下棄地的罵名。
可韓世忠捫心自問,他沒得選擇。
哪怕就因為如此,永遠失去了西夏的土地,他也在所不惜。
畢竟他韓良臣,只是趙桓一個人的臣子!
家國天下在他這裏,不是沒有份量,但無論如何,也比不上趙桓……或許是當初趙桓走投無路,跑到牢房要給他洗腳;或許是趙桓用帶着他的鮮血的箭頭,鑄成一柄防身寶劍,至今還帶在身邊,又或者是趙桓把藝祖穿過的鎧甲送給他……反正他韓良臣就是趙官家的人,婁室的奸計,別想得逞。
只要俺老韓有三寸氣在,就不會缺席和官家並肩作戰的機會。
這就是韓世忠,一個永遠值得趙桓信任的韓王!
此刻的韓世忠已經距離陽武不遠了,一路上韓世忠人困馬乏,最讓他焦急的卻是黃河河段,大面積開河,他這支騎兵並不能迅速渡河,參與到臨河保衛戰。
而就在這時候,從開封方向,一支三萬五千人的隊伍,迅速開來,為首之人,正是老將軍王稟。
「韓大王,這是巴蜀,荊湖,兩淮等地的新兵,政事堂能派出來的兵力,也只有這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