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宰執相公,同時諫言,不能滅佛,這讓趙桓非常困惑,他揉着太陽穴,無奈道:「你們怎麼知道朕要滅佛?你們又是如何篤定,朕敢滅佛?」
李邦彥和吳敏立時無言,嘴巴微張,愣愣如傻瓜。
說實話啊,從趙桓現在的勁頭兒看,別說滅佛了,就算再離譜一百倍的事情,他也幹得出來。
而且大相國寺,確實有錢!
吳敏咽了口吐沫,探身道:「官家,大相國寺牽連甚廣,貿然下手,必定商業大亂,京城不穩,與官家一貫以來的主張不符。官家能以大局為重,臣真是驚喜交加,社稷幸甚!」
趙桓哂笑,「吳相公,朕可沒想這麼多,也沒覺得一個大相國寺有這麼了不起。你們二位能不能給朕解惑?」趙桓笑呵呵看着李邦彥,「李相公,你積累的家產不少,想必最有心得,是吧?」
李邦彥咧嘴,我是有點錢,可不都給你了。
李邦彥頓了頓,整理思緒,而後道:「官家,要說清楚這件事,咱們要從兩個方面來講。」
趙桓大笑,「幾個方面都好,朕讓他們準備點夜宵,慢慢吃,慢慢聊。」
李邦彥有個綽號,叫浪子宰相,自然是諷刺他靠着巴結趙佶,爬上了高位,另一面呢,也說他心思機敏,知道的事情多,三教九流,無所不曉。要不然怎麼能跟趙佶玩得那麼好呢!
很多人在看史料的時候,都會注意到,大宋官方用的計價單位是緡,通行的貨幣是銅錢。
可趙桓到處抄家,弄到的都是銀子,給兵馬發放糧餉,也用白銀,士兵將士還都欣然接受了,是不是有問題啊?
不會是瞎寫吧?
其實還真不是這麼回事。
宋代地盤小歸小,但是商品經濟發達的嚇人,城市化率也高,貨幣需求量嚇人,北宋的史料中,時常出現的兩個字就是「錢荒」。
這是無數人都提到過的,中原銅礦有限,用途又多,出現錢荒,並不意外。
所謂窮極生變,仁宗朝元昊作亂,西北戰局緊張,財賦消耗巨大,逼得大宋朝廷不得不弄出了鐵錢。
只不過鐵太容易生鏽,百姓不喜,最後甚至逼出了紙幣,來了個超級金融創新。
不同於很多書籍描述的,紙幣出現,是多大多大的進步,好像大宋朝真的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經濟傲視天下,事實根本不是這麼回事,這一切的背後,都是無奈的辛酸淚。
說穿了,大宋就是個畸形發展的怪胎。
「官家,眼下市面上銅、鐵、紙、銀,四種貨幣通行,不過只有一種,能暢行天下,活通萬里。」李邦彥笑呵呵道。
趙桓哼道:「朕又不是傻子,白銀價值高,體積小,攜帶方便,足值保值,自然是最好的貨幣了。」
李邦彥欣然一笑,「官家聖明,在我朝太宗年間,每年稅課白銀十四萬兩有餘,到了真宗年間,就到了八十八萬多兩。」
李邦彥又停下來了,這背後又是一個大悲劇。
歲幣!
澶淵之盟以後,大宋每年要給契丹白銀歲幣,逼得大宋朝不得不增加白銀開採,在收稅環節中,也增加白銀的比例。
一直到靖康之前,大宋的白眼有多少呢?
不多,每年歲入二百九十多萬兩。
這也是金人議和,一張口就要金五百萬兩,銀五千萬兩的由來。很不幸的是大宋朝廷還真就搜颳了十六萬兩黃金,二百萬兩白銀,一百萬匹錦緞,送給了金人。
很可惜這麼多金銀,也沒填飽金人的胃口,兩個倒霉蛋該被抓,還是被抓了。
其實由此也可以看出,到了北宋後期,白銀已經事實上取得了主要貨幣的地位。但是礙於徵稅習慣,在史料表述裏面,常看到的還是象徵銅錢的「緡」。
那既然官方依舊用銅錢計價,趙桓怎麼就給自己挖坑,非要給士兵發銀子,他腦子有問題嗎?
自然不是。
在大宋,鐵錢和銅錢,是有着相同的官方地位的,只是民間不承認罷了,另外還有官方發放的紙幣錢引。
趙桓敢鬆口,下面就不定怎麼糊弄將士。
大宋兵馬本就積習難改,暮氣沉沉,軍心士氣,都到了最低點。
如果再鬧出什麼軍餉事件,後果不堪設想,五代十國的時候,就有人拿假銀子糊弄手下士兵,最後拿出真銀子都沒人相信,落了個兵敗身死的下場,要多慘有多慘。
趙桓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軍餉白銀化,幾乎是唯一的選擇。
提到了白銀,提到了錢荒,大相國寺舉足輕重的奧妙,呼之欲出。
「官家,各地寺廟多數十方施捨,又回饋十方。外地的客商旅人,無處安身,就可以居住在寺廟裏,不拘多少,給點香火錢就是。由於廣開方便之門,使得不少寺廟享有盛譽,成了往來客商最喜歡的落腳之地,比起那些大客棧還要舒服。就拿臣來說,當初進京考試的時候,就住在廟裏好長時間,時至今日,還記得齋飯的香甜。大和尚天不亮就喊我們起來讀書,鄰近考試的時候,還在文殊菩薩之前念經祈福,現在想想,心裏頭還很感激。」
趙桓炸了眨眼,最終還只是長嘆一聲,果然是人心不古啊!舊時的寺廟可不是要買門票才能進的景區,更不是滿地都是功德箱的要錢所在。
寺廟有着非常複雜的功能,沒有飯吃,寺廟會施捨齋飯,沒有住處,寺廟會提供安身之處……當然了,眾所周知,免費的東西最貴。
寺廟能這麼幹,是因為他們有更大的財源。
八方客商雲集,僧人就可以牽線搭橋,你帶着藥材,他帶着絲綢,我又有皮草,僧人在中間撮合,做成了生意,人家師父不要,你還能少了香火錢嗎?
而且攜帶那麼多的貨幣,長途跋涉,既不方便,也更危險。
還有貨幣兌換的問題,如何能不受欺騙呢?
寺廟就是個不錯的平台。
大相國寺,就是眾多平台中,最出眾的那個。
他們有專業的團隊,能夠給商人提供一條龍的服務,甚至還兼具銀行保險的職能。
簡單說,大相國寺,就是一堆商人的「爸爸」。
敢對人家的「爹」下手,那些兒孫豈會放過你!
「官家,容臣說句過分的話,朝中文武,尤其是京官,只要不是一貧如洗的清官,多少都會跟大相國寺有往來的。即便他們不往來,他們的家丁親族,也會往來的。」
趙桓頷首,冷哼道:「朕知道,掙錢嗎!不寒磣!」
李邦彥低下了頭,默默看着衣角,反正該說的話他都說了,趙官家打算怎麼幹,全憑他喜歡了。
趙桓的確信心爆炸,膽子越來越大,但是卻沒有發展到肆無忌憚的地步。更何況他心裏清楚,像相國寺這種情況,操作好了,就是個長遠的買賣,可以隨時提供資金支援。
如果真的滅佛,那才是一錘子買賣呢!
「看現在的情形,朕是要去大相國寺瞧瞧了。」趙桓自言自語。
吳敏慌忙道:「官家,臣以為還是把大相國寺的方丈叫到臣,或者李相公的家裏,由臣等先談談,官家何等身份,去見一個僧人,着實不合適。」
趙桓搖頭苦笑,「朕要是不去,我怕你們被和尚忽悠了。」
「忽悠?」兩位宰相不明白。
趙桓懶洋洋擺手,「行了,你們就先裝個糊塗,朕是去求人的,理當親自登門。等朕把事情辦妥了,回頭不過是挨李綱幾句念叨,不礙的。」
趙桓嘴上無奈,可說話的語氣分明透着強烈的喜悅,甚至是難以掩飾,幾乎控制不住那種。
這可是金融啊!
如果說趙桓在歷史上能打三十分,軍事十五分,那麼金融至少是八十分,不能更少了。
咱別的不說,光是熔斷就看了多少次了。
什麼海參扇貝,醬香科技,基金理財……他可是相當熟悉了。
差不多一千年的優勢,還是可以碾壓和尚們的。
「朕連夜進城,跟他們談好了,明天拂曉出來,不會耽誤回京事宜。如果順利的話,沒準誰都不知道。」
趙桓說干就干,可要去大相國寺,也要找個由頭兒。
剛剛寬衣解帶,享受着夫人服侍的韓世忠,突然接到了命令,等到穿好衣服,告別幽怨的夫人,急匆匆趕來,發現拄着雙拐的牛英也在。
「官家,讓這個憨貨來幹什麼啊?」
牛英不愛聽了,「太尉,你不知道,這夜晚溜進大相國寺的事,我都不知道幹了多少次了,你說吧,是想吃黑狗,還是黃狗,別看我這兩條腿有傷,一樣給你弄出來,不帶含糊的!」
韓世忠愣了,他偷眼看着趙桓,咧嘴道:「官家,咱回去吧!您想吃狗肉,臣去買,要多少都行,偷和尚的太丟人了。」
趙桓哼了一聲,「有什麼丟人的,朕辦成了,十萬御營將士都能吃上狗肉!行了,別廢話了,隨朕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