邸報作為最早的報紙,有着非常久遠的歷史,似乎可以追溯到漢代的宮門抄,而到了唐代,就有了確切的記載。
至於到了本朝,就越發花樣翻新了。
邸報主要記載皇帝諭旨,百官奏議,以及重要的人事任命,最初只是朝廷自上而下,自中央向地方的上情下達。
可是宋代卻有相當龐大的市民階層,人一旦進城之後,是不會談論農村的田土牲畜的,議論朝政,就成了一些人的基本需求。
對朝廷動向,也就有了了解的衝動。
偉大的鍵政圈已經有了肥沃的土壤,只等一聲「鍵來」。
很湊巧,果然有聰明的商人應運而生。
他們通過各種渠道,搞到朝廷的邸報。然後利用大宋發達的印刷體系,或者乾脆就僱人抄寫,再拿到酒樓茶館,富貴人家出售,以此牟利。
真正意義上的報紙,就此出現了。
只不過就像很多事情一樣,雖然已經產生,發展,卻最終需要一個破圈的機會,才能徹底深入人心,變成人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而趙桓的這首詩,就起到了這樣的作用。
天子親征,大獲全勝,開封轉危為安。
而且還斬殺了金國宗室大將,大漲國威。
亡國之危,一掃而光。
這本身就是最激動人心的事情,而天子興致之下,作詩唱和,正是大宋百姓喜聞樂見的娛樂活動。
不管這首詩水平如何,都註定要載入史冊,流傳千古。
幾百年後的課本上,一定會有一句「朗讀並背誦全詩」的。
如此重要的作品,怎麼能錯過!
十文錢一份的邸報,受到了開封百姓的熱捧,紛紛出錢購買,逼得市面上一再加印,銷售量突破了三萬份的大關。
這還不打緊兒,居然有人把其他內容都給刪除,只保留這首詩,加上一些注釋感想,便以三文錢的價格出售。
簡單說就是給邸報除了剪輯版。
令人意外的是,這個剪輯版的,賣得竟然比原版還要好,銷量足有兩倍以上。
涼州女兒滿高樓,梳頭已學京都樣。
這兩句詩,更是讓人無限遐想。
涼州不是一個陌生的地名,許多詩作都會提到這裏,曾經的涼州,是中原王朝的門戶,也是中原王朝進軍的基地。
無數詩人渴望在這裏提三尺劍,建功立業。
玉門關外,春風不度。
葡萄美酒,沙場琵琶。
這是何等遙遠的夢啊!
自從安史之亂算起,四百年間,中原王朝逐步收縮,以至於徹底退出西域,把張騫用雙腿丈量的土地,丟得一乾二淨。
大宋立國之後,也曾經試圖恢復漢唐故土,可在燕雲十六州,就碰了釘子,止步不前,西北更是無從奢望。
党項人從割據一方,到建立國號,把大宋打得狼狽不堪,西北的土地,算是徹底從中原割裂出去,宛如一個巨大的傷口,無情撕扯下趙宋的麵皮,以至於不管怎麼吹捧大宋的文治富庶,都很難將宋朝視作大一統的王朝。
這一點契丹都看得很明白,所以在雙方公文往來中,契丹以北朝自居。
換句話說,人家可時刻準備着入關哩!
契丹人一百多年,只敢想想。到了女真人這裏,卻是輕鬆踹開大門,直接殺到了開封,大宋的老臉,算是半點都沒有了。
當然了,也不是說大宋就沒有試圖改變過,且不論車神趙二,在王安石變法期間,也曾經試圖對西夏用兵,甚至一度滅了青唐,建立起隴右都護府。
可是西北開邊的努力,終究被黨爭毀掉,努力失敗!
涼州,或者說更遼闊的西域,遠去了。
只能從史冊當中,尋找存在了。
究竟代表什麼呢?
「這首詩中,有大文章啊!」白時中沉聲道。
身為總攬朝政的李綱,也頗為贊同。
「官家這是在告訴我們,光是打敗金人還不夠,還有涼州之地,還有漢唐故土。從艱難求存,到志存高遠,這一戰果然不一樣了。」
白時中笑了笑,「李相公,你說是官家不一樣了,還是大宋不一樣了?」
「都不一樣了!」李綱沉聲道:「白相公,剛剛翰林學士李若水給我送來了一個人的札子。」
「誰的?」
李綱擺手,「且不說是誰的,此人以為金人勢大,官家詩中提到涼州,確乎應該跟西夏修好,聯夏抗金!」
「什麼?」
白時中愣了片刻,真是好大膽的建議!
他忍不住笑道:「李相公,你同意嗎?」
李綱先是嘆氣,而後聲音低沉道:「党項叛逆,罪大惡極,雙方仇深似海,勢不兩立。這些年來,死在西北的將士,沒有百萬,也差不多。聯合西夏,這不是笑談一般!」
「更何況就算我們想聯合,西夏也未必,他們還打算趁火打劫呢!」
白時中連連頷首,表示贊同,卻又笑道:「既然如此,李相公為什麼提出此事,幹什麼不當成廢紙,直接扔掉?」
李綱眉頭亂抖,良久一聲長嘆。
「唉!我受官家之託,執掌政事堂。天下萬般諸事,大不過抗金!西夏雖小,但也有十萬精兵,更何況西夏還有良馬。倘若能聯合西夏,從側翼牽制金國,至少能分擔兩萬兵馬,光是這一點,我也不得不與虎謀皮啊!」
白時中欣然一笑,「李相公,你能這麼想,便是官家有眼光,沒有看錯人。聯合西夏,固然不容易,但也不是不能一試。總而言之,咱們要竭盡全力,打敗金人,為了這個目的,必須不擇手段!」
李綱渾身一震,他很不願意接受這個說法,可是又不得不承認,白時中是對的。
終究是活成了自己討厭的樣子。
李綱把這個想法,寫成了札子,附在迎接天子凱旋的章程裏面,送到了胙城,交給了官家。
趙桓接在手裏,也被嚇了一跳。
他的一首詩,竟然產生了如斯恐怖的威力!
報紙竟然大行其道!
還有人根據涼州兩個字,就猜到了要聯合西夏,這個腦洞確實可以啊!
誰說大宋沒有人才,這不是挺多的嘛!
但他哪裏知道,這首詩不過是幾十年後,一個詩人的夢境罷了。在淮河大散關,寫邊塞詩,憧憬國富兵強,揚威異域,怎麼都覺得鼻子發酸。
男兒到死是少年,少年長存報國志!
趙桓突然覺得,可以做點文章。
「李相公,吳相公,你們怎麼看?」
李邦彥驚喜交加,撫掌大笑,「官家,臣要恭喜官家,這個李伯紀開竅了。」
吳敏也笑道:「是啊,他能捐棄成見,主張跟西夏聯手,的確難得。只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李邦彥搖頭道:「不管多難,都值得一試。輸了不過是一個使者而已,若是成了,那可是十萬強兵啊!再說了,當年漢武帝能派遣張騫通西域,官家英睿神武,又怎麼不行了?」
很好!
到這時候,還不忘拍馬屁。
李相公是真的厲害。
趙桓沉吟片刻,「事到如今,也別拘泥西夏,還有遼國殘部,吐蕃,高麗,甚至是倭國,占城,這些地方都要派遣使者,溝通信息。能拉攏抗金,就拉攏過來,如果不行,也能探查國情風貌,看看可不可以通商賺錢,充實國庫。竭盡全力,抗擊金國,可不是說說而已。」
趙桓頓了一下,既然邸報這麼熱,他何不趁熱打鐵。
「朕打算寫篇文章,是有關張騫通西域的,你們兩位還要幫朕潤色。」
剛剛還十分抗拒,轉眼竟然要主動寫東西了,官家變得可夠快的。
而在開封,太學學正秦檜也恭恭敬敬,垂手立在李綱面前。
「下官已經寫好了遺書,交給妻子保管。此去西夏,不成功,便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