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大娥笑了,按着駱鐵匠的肩膀打發他坐了下來,眼睛卻掃過一旁的小環。
「先前啊,我們做好了飯菜,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大哥你回來。」
「我見小環這丫頭餓得都快要斷氣了,她這肚子裏可是懷着娃呢,」
「這要是做娘的餓了個咋樣,娃不也沒了嗎?可不就要出人命?」駱大娥道。
駱鐵匠的眼睛睜大:「你口中的要出人命,就是說這個?」
駱大娥怔了下:「不然還能是啥?這個難道不算大?」
駱鐵匠的臉色頓時就變了,他猛地拍了下桌子,抽身而起。
「大娥啊,你又給我添亂了!」
漢子抬腿就往院子門的方向奔去,被駱大娥攔住。
「大哥,這大晚上的,你還要去哪?你咋就在家呆不住呢?」她質問。
駱鐵匠道:「這飯你們吃吧,我沒胃口,我做啥,你也甭管,就這樣了!」
撂下這話,駱鐵匠一頭衝進了外面的夜色中,消失不見。
駱大娥氣得狠狠跺腳,還想上去追,被周霞制止。
「娘,你管大舅管得有些過頭了,會適得其反,讓大舅討厭的。」周霞道。
「不對,已經讓大舅討厭了。」她又補充道。
「哎呀,那可咋辦呀?你大舅該不會一怒就把咱給趕回周家村去吧?」駱大娥忐忑不安的問。
周霞目光一轉,返身回了西屋。
……
王翠蓮的屋子裏。
駱鐵匠站在床邊,看着床上背對着自己的婦人,漢子搓着雙手,尷尬得不曉得該說啥。
楊若晴也在他過來之前,搶先回來了。
見到這般尷尬的場景,輕咳了聲。
「大媽啊,大伯這夜飯都顧不上吃就過來了,你呀,也就別那啥了,好好說幾句話吧!」楊若晴道。
王翠蓮依舊背對着外面,不吭聲。
楊若晴見狀,又道:「那啥,要是我在這裏讓你們不自在,那我先出去一下哈……」
「晴兒你留下!」
王翠蓮終於出聲了,而且還翻了個身,正面望向了這邊。
「沒啥話是不能當眾說的,晴兒你留下。」王翠蓮又道。
楊若晴笑了笑,「好,好,我不走,我邊上坐着喝茶,你們聊。」
然後,她識趣的走到了一旁,坐了下來。
床邊,王翠蓮將視線落在床前的駱鐵匠的身上,駱鐵匠也正好在打量着她。
兩口子這目光碰撞在一起,兩個人都同時怔住了。
「你咋瘦成這樣?」
「你咋瘦了這麼多?」
兩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問對方,問完後,兩個人又都詫異了。
「你……」
「我……」
駱鐵匠尷尬一笑,對王翠蓮道:「媳婦兒,你先說。」
這一聲熟悉的『媳婦兒』,讓王翠蓮眼窩一熱,眼淚差點又要出來。
「你這幾日都是咋過的啊?你那親妹子沒給你吃飯麼?咋瘦成這樣?」王翠蓮打量着駱鐵匠,聲音帶着一絲責備。
「你看看你,這瘦得臉上的皮都起了褶子,跟個老頭子似的,我都險些認不出你來了!」她又道。
駱鐵匠咧着嘴,嘿嘿的笑。
「她燒的東西,吃的不對味兒,還是媳婦兒你燒的東西,吃的養人。」他道。
王翠蓮的心窩窩,終於感受到了一些暖意。
可是臉上,卻還故意拉着。
「你過來做啥?撂下家裏那一大堆客人不陪,不怕失了禮數?」她又問。
駱鐵匠看着王翠蓮這副樣子,憂心忡忡的道:「你都病得快要脫形了,我還管得了啥禮數不禮數的啊!」
王翠蓮不吭聲了,咬着唇,看着駱鐵匠,婦人的眼睛裏,有溫柔的東西在流動。
駱鐵匠也看着王翠蓮,漢子這幾日一直懸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你這病……大夫咋說的?」他又問。
王翠蓮道:「大夫說,沒得救了,你可以打算再娶一房填房的……」
駱鐵匠臉上剛剛露出的笑容,立馬消失得煙消雲散。
「不准瞎說!」他喝道,眼睛裏還有些惱怒的東西。
王翠蓮怔了下。
「老鐵,你當着晴兒的面,凶我?」她有些委屈。
駱鐵匠看了眼那邊的楊若晴。
楊若晴正豎起雙耳仔細的聽這老兩口有意思的對話呢,突然峰迴路轉還把火苗燒到了這裏。
她趕緊扭過頭去,道:「沒事兒沒事兒,你們可以把我當作這桌上的一隻茶壺。」
她調侃了句,儘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感覺到駱鐵匠的視線收了回去,她才再次轉過頭來,接着聽床這邊的對話。
床邊,駱鐵匠的聲音再次傳來。
「就算當着晴兒的面,我也要訓你兩句。」駱鐵匠道。
「你咋能這麼詛咒自己的身子呢?」
「莫說你只是感染了風寒,吃點藥,調理調理就沒事兒了。」
「就算,就算你當真咋樣了,我駱鐵匠這一輩子,也就你一個媳婦!」
「是你不嫌棄我,嫁給我。我如今都四十八了,糟老頭子一個,除了你,也沒別的婆娘瞧得上我。」
「翠蓮啊,不准你說傻話,」
駱鐵匠說着,順勢在床邊坐了下來,想伸手去握王翠蓮的手。
估計是覺得桌邊有個『大燈籠』,不太好意思,所以手又收了回來。
「翠蓮啊,你莫要忘記了當初咱說過的話?」
「咱這年輕的時候,都錯過了好多好多的東西。」
「咱人到中年,能走到一塊兒,結伴過日子,就是緣分,是老天爺對咱的憐憫,也是孩子們對咱的疼惜。」
「咱要好好珍惜這好日子啊,就算,就算咱沒有生自個的孩子,可棠伢子是你看着長大的。」
「棠伢子和晴兒都是好孩子,真心孝順咱,咱哪,也就甭鬧騰了,好好過日子,才不會讓孩子們操心。你說呢?」駱鐵匠問。
王翠蓮早已被漢子的這番話感動得眼淚啪啪的掉。
駱鐵匠哭笑不得。
「沒罵你啥,反倒哭了,嘿嘿……」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去擦王翠蓮臉上的淚花。
四目相對,這好幾天的賭氣和誤會,以及各自忐忑不安的猜測。
全在這眼神中消融。
兩口子,只感覺到彼此的心,又進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