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時分,天色還未曾大亮,街上行人寥寥,一騎高馬並一輛黛藍色絲綢馬車緩緩向城西行去,直行到城東沈府門前方才停下。
早有眼尖的認出是七年前被趕出府的三老爺沈秋倫,一早有人上前拉了馬,看門的管事張老爹親自扶着馬上的人下來,又忙着磕頭請安:「給三老爺請安。」
沈秋倫卻只是擺擺手,神色肅穆地看了沈府正門上方的匾一眼,那匾上書「沈府」二個描金大字,那字遒勁有力,乃是當初造府之時由父親親手題寫,然不知多年之後這題字之人早就身入黃土。
思及此沈秋倫不覺有潸然之意,望着那沈府二字沉默良久,方才吩咐道:「請太太和姑娘公子下來罷。」
立刻就有機靈的小廝搬了踩凳在馬車旁放好,少頃車簾被一個穿着豆青色比甲的丫頭打起,兩個穿着體面的婆子忙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
一個梳着挑心髻戴着赤金鑲紅寶石步搖的美艷婦人便扶着兩個婆子的手下了車,那婦人肌膚賽雪,皎若秋月,身上穿絳紫色繡白梅雲綾錦對襟長褙子,下頭牙色留仙裙直直蓋住腳面,行動處香風陣陣,自有一股風流韻味。
一見有女眷出來,那安分守己的小廝早垂首斂目,漲紅了一張臉,偏有那不安分的,雖是頷首而立,眼珠子早不知偷瞟了那婦人多少回。
那婦人行至沈秋倫面前屈膝叫了一聲「夫君」,又轉身喚一雙兒女下車。
沈府的看門管事一看有女眷出來,又見那小廝中有不老實的,遂沒好氣吼道:「沒腦子的東西,還在這裏做什麼,還不快去稟了老爺和太太,就說三老爺回來了。」
有小廝應聲而去,卻被沈秋倫皺眉攔下了,「我原是沈府罪人,如何進得沈府去,快莫要驚動了府里,沒得讓大哥大嫂為難,更惹老太太傷心。」
那管事自知辦事不周,又是一番告罪,沈秋倫道了一聲無妨,便吩咐常隨給了打賞讓他自去忙了。
說話間一雙兒女已從車上下來,沈秋倫便領着嬌妻兒女跪在沈府門前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方才去了。
那馬車一路向西而去,待沒了蹤跡,有那新來的小廝嬉笑着湊到那看門管事跟前,「張老爹,三老爺如何說自己是沈府罪人,進不得府呢?」
那被稱作張老爹的管事望着三老爺一家離去的方向悠悠嘆息,「三老爺生得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雖在讀書上不用心,卻還是考了舉人功名在身的,又是嫡子,那說媒的也是踏破了門檻的。可七年前三老爺不知怎地竟看上了歌舞坊的一個藝妓,竟還要執意要娶回做正室,老太爺大怒之下將將三老爺逐出沈府,讓他永不得再踏進沈府半步。」
那小廝不解道:「老太爺早幾年就沒了,如今府里已是老爺當家,三老爺進府自是不難,何苦只跪在門口叩頭。」
「你個小兔崽子懂什麼!」張老爹剜了那小廝一眼,「當年老太爺垂死之時曾言道『若是讓那孽子回府,我死也不得安生』,故此三老爺才自稱罪人,無法回府。」
有人笑道,「若我是三老爺,得了這樣的美人,也寧願不回來,何況老爺做生意也賺了大錢,有這樣逍遙的日子還回來作甚?」
眾人哈哈一笑,有人跟着起鬨道:「你們方才瞧見三太太不曾,那可是真真的美人,看一眼我都……」
張老爹聽這些渾人越說越像話,拿了門頭掃地的大掃把便往他們身上打去,漲紅了臉罵道:「混賬東西,一大早就在這碎嘴,再讓我聽見你們議論主子,仔細你們的皮。」
那些人一見張老爹真動了氣,忙嬉笑着跑開了,各自做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