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半吊子魔術師,池白榆常會預設可能出現的麻煩。
比如突然壞掉的道具;
天太冷,影響手指的靈活性;
被知曉某個魔術技巧的觀眾拆穿技法;
但哪怕考慮過任何意外,她都沒想到會穿進一本志怪小說里,還掉在了書中最危險的地方。
穿越前她正在為水下逃生的魔術做準備。
相較於其他魔術,逃脫術要更為刺激和危險,稍有不慎就可能意外身亡。
而這回表演還沒開始,她就撞上了意外——
這天她按慣例檢查逃生箱。
如果順利,等她打開箱子門後,逃生箱的製作者會站在她面前,問她有沒有什麼問題。
她再禮貌而親切地告訴他,如果不想吃牢飯就別在這種事上偷工減料。
可沒有。
箱子外面沒有人,四周也根本不是器材室。
而是一處空曠的庭院。
很安靜,稀稀拉拉的幾棵快枯死的樹。
很好。
她終於無師自通學會魔法了?
只可惜找到她的不是銜着錄取通知書的貓頭鷹,而是一團自稱系統的白光。
它解釋:「真不好意思,系統出現bug,把箱子門識別成了時空大門,才將你帶到了這本書里。」
按它說的,她是穿進了一本她前不久才看過的志怪小說里。
小說她也還記得,主角團一行三人經歷了不少離奇鬼事,一本書看得她大夏天直冒冷汗。
而現在重連時空大門還需要一段時間,她只能暫且留在這兒。
「也有好消息。」系統哈哈笑了兩聲,「您不用跟原書主角團扯上聯繫,也不會被捲入那些鬼事中。」
「壞消息呢?」池白榆直截了當地問。
禍福相依嘛。
要是只有好事,這鬼系統就不會笑得這麼噁心了。
「壞消息」系統頓了瞬,「您現在是在詭宅,且系統也沒法穿破結界。」
池白榆沉默了。
原書里對於詭宅的描述很少,她印象最深的便是——
【這處由無數能人道士耗盡修為,歷經數百年才鑄成的銅牆鐵壁,封印着天底下最為可怖的一群妖鬼,漂浮在虛妄境中。一旦踏足,再難離開。】
說白了,就和關着惡鬼凶妖的監獄差不多。
好了。
這下真成逃生了。
是不用跟主角團扯上聯繫,因為直接到反派大本營了。
為表歉意,系統送給她三張保命符,之後便匆匆離開,趕回去修復時空隧道。
池白榆捏着三張符,打量起這座在原文中沒有過多描述的鬼宅。
她現在是在一處沒人的庭院。
右邊一堵牆,剛才她扒上去看過,外面是連綿無際、雲霧密佈的荒漠。和系統說的一樣,牆外設有結界,她用樹枝探過,根本伸不出去。
更像監獄了。
隔絕在海中的小島什麼的。
左方和後方各有幾間房,房門落鎖,鎖已經生鏽了。
裏面沒有人住過的痕跡。
前方也是牆。
靠左有一條小道往外延去,遠處隱約可見一條迴廊,還有廂房廳屋。
觀察過四周後,她敲定主意——
就躲在這個小院子裏,等系統重連時空隧道。
這算是最安全,也最省事的辦法了。
就跟末日來臨一樣,明知外面都是喪屍,她為什麼要想不開往外闖。
好在她的背包也跟着一起穿過來了,因為常年在外跑,背包里吃的喝的都有,能暫且頂個三五天。
至於之後,還可以用系統給的保命符。
但這一連串的設想,中斷於她打算撬開門鎖的時候。
細鐵絲剛探進鎖孔,她就感覺後頸拂過一陣陰森森的冷氣。
「膽子好大,」她聽見一聲低笑,隨後是不帶感情的揶揄,「從哪兒闖進來的賊?」
幾乎是條件反射,她的指腹抵在鐵絲尖上,往袖口裏一推,同時掃了眼腕上的手錶錶盤。
錶盤上映出一個年輕男人的臉。
烏髮披散,狐狸眼、仰月唇。
他的模樣漂亮,但和一朵亟待枯萎的海棠般,原本穠麗的胭脂色漸褪在森白的面容間。
不過池白榆並不關心這些。
她只在意一件事:這人沒影子。
是鬼。
她的心一沉。
同時,身後的男鬼揪住了她的後衣領。
-
她被抓了。
一方幽暗的屋室內,將她捉來的男鬼懶懶散散地斜躺在一方矮榻上,用戲謔的眼神打量着她。
他活像是拿水墨潑成的,墨發垂落,漆黑的眼,身上披了件白慘慘的大袍,從大袖下露出的手也白到近如紙色。
在這單調的黑與白中,唯一抹亮色便是那淡緋的唇了。
她早些年常玩街頭魔術,這類近景魔術需要她在行色匆匆的人群里挑出一兩個肯停下看一場魔術,且疑心不重,不會追着一件事不放的觀眾。
因而觀察對她來說,算得上是一門必修課。
不過觀察眼前這鬼倒不用她耗費太多心神。
這人太過自信,沒有就地解決了她,而是將她抓到這兒來,甚至連一根繩子都沒給她捆上。
換句話說,他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
一個傲慢又充滿惡趣味的人。
不對。
是鬼。
不過好在他有着藐視人的傲慢,才不至於讓她浪費一張保命符。
「比起你大着膽子跑到這兒來的目的,我更好奇你是怎麼闖進來的——你看起來只是個毫無本事的凡人。」那惡鬼一手撐臉,掃了眼她的衣服,「穿着也怪。」
在他發表那些典型的反派式言論時,池白榆不露聲色地觀察着四周。
房間裏的家具材質不錯,舊得像老古董,但沒有絲毫蟲蛀或是掉漆的痕跡。
四面牆上都掛着字畫,行草楷隸篆什麼都有,皆是珍品。
一邊的柜子裏放了許多書,卻都嶄新如初。
——這人在鬼宅里的地位八成不低,還需要靠這些表面功夫拔高他在旁人面前的形象。
最後,她的視線落在桌上。
他的面前放了本翻開的簿冊,旁邊也有搖搖欲墜的一沓,壘得很高,擺得並不規整。
可以看見最上面的兩三本都草草寫着同樣的三個字。
筆跡和簿冊內的字一樣潦草,又是倒着的,她看了一會兒才辨出字形——
伏雁柏。
她收回視線,開口:「想來人類不會貿然闖進這裏。」
這種吃人的地方,沒法力的凡人怎會跑進來。
「你是說你是妖?還是鬼?」那鬼掃了眼地上的影子。
沒拆穿,全然一副看戲的模樣。
池白榆絕不會以為他的問詢是出於關切——畢竟這鬼宅里沒一個好人。
現下的周旋,恐怕跟一隻平日裏無聊得久了的貓一樣,像戲耍一隻偷溜進來的耗子般戲弄她。
等他的耐心耗盡,或是突然覺得無聊,只會動手殺了她。
該怎麼糊弄他。
再想想。
再想想。
她掉下來的是什麼地方?
一個沒人的小院子。
書里說過,鬼宅和鎖妖塔差不多,被關在此處的惡妖惡鬼根本不能隨意行動。
而他可以。
不僅在無人的小院子裏找到了她,還將她直接帶到了這兒。
那麼只有一種可能了——
他是整個鬼宅的看守者。
簡單來說,就是監獄長。
在犯人和獄官兩個身份間猶豫片刻,她面露難色,蹙眉說:「這件事很難解釋。」
「監獄長」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池白榆:「他們封住了我的妖力,只留下了些微一點兒。」
「你是妖?」
「對。」
托在頰邊的手指敲了敲,他問:「什麼妖?」
很好。
池白榆緩慢而謹慎地把主動權一點點往自己身上帶。
魔術不僅靠手法和技巧,更重要的是不落下風——無論說話還是行事的節奏。
「你看見那個箱子了吧。」她說。
「嗯。」惡鬼懶洋洋地應了聲。
那箱子他檢查過。
材質奇特,不似凡品。
「如果我是凡人,怎麼可能把那箱子丟進來。」池白榆黯然垂眸,「因為我的妖力已經不足以支撐我來這兒了,所以他們才把我塞進那箱子裏,丟了進來。」
那鬼又敲了敲面頰:「所以『他們』是誰?」
「他們不讓我告訴你。」
「為何?」
池白榆倏然抬眸。
確定那慘白的臉上帶有些許疑色,她的神情間划過掙扎、痛苦,還有不算明顯的為難。
等他不耐煩地「嘖」了聲後,她忽然衝上前,雙手壓在桌子上。
「雖然在虛妄境,但你沒想過還有外人盯着此處麼?」她問。
一句話說得含糊。
但足以讓他腦補了。
思忖片刻,他反應過來:「是那群道人將你送了進來?」
讓他自己提出這猜測,遠比她拋出答案更有可信度。
池白榆沒否認,也未點頭,只說:「他們要我協助你。」
這話又不免引人腦補。
說好聽些是協助,難聽點兒就是監視。
果不其然,惡鬼自個兒就推出了來龍去脈。
「所以那群道人是怕我與那些個妖勾結作亂?」他諷笑一聲,「都多少年了,還虎視眈眈地盯着這兒。」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啊。
池白榆一聲不吭。
但從他說的話來看,她的確沒猜錯。
那幫道人弄出詭宅後,並沒有完全忽視這兒。
「為何與我說這些?」他問。
池白榆後退幾步,坦誠道:「他們將我送來此處,卻剝奪了我的大部分妖力。如果你不信我,或是起了疑心,我只會慘死在這兒。而且,我認為你比他們厲害得多。」
惡鬼卻說:「若我是你,最要隱瞞的,便是妖力微弱這件事。」
池白榆神情冷靜,並未應聲。
「不過很可惜,三兩句話說服不了我。我在你身上沒探到半點兒妖氣。」那鬼顯然沒什麼好耐心,一下就喪失了與她周旋的興致。
恰在這時,有人從門外走進。
他掃了眼門口。
「述和,來得正好。帶她出去。」他懶洋洋往後一倚,笑看着她,「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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