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山。
夜。
三月,春雨淅瀝,山中稍寒。
謝安掃墓歸來。
這一次,他又在父親的衣冠冢前睡到現在。
雖說父親已殉道兩年,可他還覺得父親並未離去。
夜幕昏暗,謝安的腳步卻是飛快。
只因他記性很好,好到可以記住山林中的每一片樹葉。
即使閉上眼睛,也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此時歸來,鎮上已過飯點,謝安還可以聞到絲絲煙火的氣息。
他穿過盞盞燈光的街道,輕芒踏雨,走向街道的最深處。
那裏是他的家,一個空洞,冰冷的矮房。
此刻,他站在家門前僵住,因為他發現一絲不起眼線索。
門上多了一點濕潤的指印,像是剛留下的痕跡。
「有人在家!」
這是謝安的應激反應,但肯定不會是父親。
「如果我斬妖歸來,門前自會放上一片青葉,你要謹記。」
這是父親臨行前說過的話,每次他外出歷練,總是會重新告誡謝安一番。
記憶中,這件事對於父親來說,似乎很重要。
兩年前,妖襲天龍王朝,生靈塗炭。
各大門派,無數俠士下山斬妖,再也未歸。
其中,就有謝安父親的身影。
謝安一直記得父親的話,即便是父親不在,他依舊會保持謹慎。
眼下,有人入家門,似乎是來者不善!
謝安悄悄挪動腳步,緩緩向身後退去。
「師弟,是我!」
房間中傳出一道虛弱的聲音。
那聲音很熟悉,謝安知道,他是父親唯一的徒弟,賀凌風。
謝安身形一顫,心道:「賀凌風不是叛逃師門了,怎麼會出現在家中?」
謝安暗暗朝身後退去,準備適時而動。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賀凌風耷拉着腦袋,搖搖晃晃的向前挪動腳步。
謝安完全確認他的身份,賀凌風還是如同記憶中那樣,身襲白衣。
只不過,此刻的白衣已被鮮血染紅,衣角處還滴着鮮血。
「師弟!」
賀凌風搖搖晃晃,虛弱的靠在門框上,看起來傷勢嚴重。
謝安無言,只是這樣警惕的站着。
因為父親叮囑過,對待所有人都要保持謹慎。
他沒有辦法判斷賀凌風來歷,至少,賀凌風此時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父親殉道時,他未出現,那麼現在更不應該出現。
「師弟,我沒多少時間了。」
賀凌風奮力爬起,並沒有責怪謝安的謹慎。
他呼吸急促,伴隨着每一次呼吸,都會有更多血液流出。
賀凌風挪了挪身子,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柄長劍。
「師傅的絕仙劍,我終於帶回來了!」
「賀師兄,發生了什麼事?」
見賀凌風來意已明,謝安快步上前攙扶。
「這是父親留下的療傷丹,快服下。」
「不,不要浪費,我以元嬰引開那些追蹤之人,時日無多。」
「賀師」
「別說話,聽我說。」
「師傅死因另有蹊蹺,那日師父傳訊我去買酒,回來後我才發現師傅殉道。」
「師傅肉身及佩劍失蹤,我幾經輾轉,查到竟是被玲瓏門高懸山門之上。」
「那些人污衊師傅投奔妖族,以絕仙劍為恥,引萬人唾罵。」
「但,師父肉身,不知所蹤」
「我愧對師父的教誨,令他蒙受這等羞辱。」
說罷,賀凌風咳嗽起來,每次咳嗽都用盡全部的力氣。
謝安身形顫抖,他就知道,父親那種視守護蒼生為己任的人絕不可能通妖。
瞬間,父親高大的身影再次浮現眼前。
每次離開家門,都是朝陽之時。
晨風吹動父親的衣襟,卻吹不動父親的凌雲壯志。
每一次歷練,賀凌風總是身襲白衣,如同跟屁蟲一般纏着父親。
謝安曾嫉妒,認為是師兄分走了父親的時光。
「賀師兄,快,吃下丹藥恢復!」
謝安感覺嗓中疼痛,強忍淚水,丹藥卻被師兄擋住。
「他們已發現元嬰師弟,你要小心玲瓏門的人。」
一口黑血溢出,賀凌風用力抓緊謝安的手,費力道:「我為師父取劍時聽到玲瓏閣密謀,但具體計劃不知。」
「只知三年之後,人間殺機,師弟愚兄擔心你」
「師父不喜你早日修行,此事愚兄已違背師願。」
「師弟若是有意,可到流雲宗,持此信物找藏經閣墨長老。」
謝安剛要開口,卻見賀凌風飛快抹掉儲物袋的印記,吃力說道:「滴血!快!」
謝安淚眼婆娑,奮力咬破食指,鮮血混着雨水滴入錦囊袋,瞬間沒入袋中。
賀凌風輕念口訣,隨後長噓一口氣:「師弟,待你築基之時,這便是愚兄的賀禮!」
謝安聽出一股不甘的訣別,眼淚如同斷珠而落,悲愴道:「師兄,你走了,我還有誰!」
「師弟,愚兄先行去找師父賠罪。」
「時間到了,師弟,你長大了,剛才的謹慎,很好」
話音剛落,一聲巨響從遠處傳來。
轟!
瞬間雷聲滾滾,疾風驟雨,那是賀凌風最後的意志。
「不!」
謝安不敢高聲哭喊,賀凌風元嬰的自爆,是兄長最後的守護。
他不能讓兄長白白犧牲。
巨大的聲響之後,萬籟俱靜,驟雨急停。
那聲響似乎在提醒謝安,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任何親近之人。
「玲瓏門!」
謝安眼中殺意散開,他帶着賀凌風的身體回到矮房之中。
這一夜,很漫長。
謝安陪着那個不再言語的師兄,直到天亮。
望江山腰處,謝安站在有兩個沒有墓碑的土包前,他抬起抬手將烈酒灑落。
「父親,師兄,我們終於又在一起了。」
「父親,孩兒無修為傍身,卻明白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的道理。」
「孩兒準備去流雲宗修行,為父親和師兄報仇,為父親和師兄正名!」
「父親,您不要責怪師兄!孩兒覺得,師兄所言不錯!」
「請您不要怪罪孩兒,來年清明,孩兒一定帶來上好的竹葉酒!」
言罷,少年磕頭再三,起身立在風中。
「此去流雲宗,大仇未報誓不休!」
少年仰頭痛飲,酒入喉,燒起一片火海,驅走山間寒意。
少年背負長劍,酒葫掛在腰間,轉身後,頭也不回大步向前。
他的身後,似乎有兩個高大的身影負劍而立,注目而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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