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左路領軍府的駐地在廖原,這地方以前還算繁盛,在南楚時曾是廖郡治所。但自楚末以來,元南動盪,廖原頗受其害,便漸漸衰敗下來,現在不過是一個縣治。
廖原新城位於式水南岸,會安二年這裏修築了夯土城牆,看上去也稱得上壁壘森嚴。廖原南通西沐,東接漆坪,西達玉中,元水以左,向南用武,非此莫屬。
只是城池新築,難免顯得狹小簡陋。對於在元方第一城長熙長大的晏可際而言,此城的生活頗不習慣,沒有叫嚷的商人,沒有熱鬧的瓦舍,一切常是靜謐的,常常讓人覺得壓抑沉重。
唯有領軍府對面的一兩間茶坊酒樓還略能讓人知道這在城中,那裏還時常有些歡聲笑語傳出。
晏可際臨近正午才到這裏,看他進來,茶坊中便有人叫起來:「小領軍來了。」
晏可際是雲亭門第四代弟子,排行第七。而他的大師兄周靜心是漆左路領軍,因而自他來漆左路,便被周遭軍士如此調侃。
晏可際回道:「若要當領軍,自要當都領軍,當什么小領軍。等我當了都領軍,祁隊正一個左領軍,王宣節一個右領軍。」
坊中諸人一起歡笑起來,一時之間,什麼「苟富貴,莫相忘」之語滿屋皆是。
這時那個被晏可際稱為祁隊正的人止住他們道:「你不是被薛左領差遣去獵殺那隻彘獸,怎麼臨近正午才來復命,對於薛左領來說頗有些遲了。」
五月的時候,有隻彘獸竄出玉台山,在式水以北捕食百姓。晏可際遂受他的二師兄,同時也是漆左路左副領軍薛無疾的差遣,同兩位武毅前去獵捕這隻畜生。他們五月二十五出發,六月二十得手,昨天六月二十五回到廖原,今天前來復命。
「如果是向薛左領復命,那確實遲了。不過昨天薛左領派人過來給我說,讓我晚點過來復命,因為周領軍要親自見我。」
「周領軍要見你?那大概是因為,算了,讓周領軍給你說吧,他這會兒也快醒了,你等着進去吧。」
「什麼事情?」晏可際正欲問下去時,卻見二騎飛奔過前面的長街,他們都穿着海青色交領長衫,腰系藍絛。到了領軍府近前,從馬上翻下,看上去皆有不俗武藝。
「清儀派的人。」那祁隊正道。
「清儀派?然方的清儀派?天下六大派的那個清儀派?」
天下六大派一說由來已久,最早是指響應闔陽派宗祖宗克是號召的六大門派,當時這六大派是鴉青門,宓谷派,清儀派,存元宮,雲澤宗和闔陽派。世殊時異,現在的六大派是指闔陽派,大成宗,銘山門,存元宮,碧虎寺和清儀派。
「天下又沒別的叫這名字,你看那海青色長衫便知道了。」
這時有一位有一人身着圓領小袖綠衣,進到茶坊,問道:「遇時到了嗎?」
大景朝次九階至正七階服綠,次六階至正五階服藍,次四階至正三階服緋,這之上服紫,所以這人定是在漆左路領軍府做事的官吏。
他稱呼的「遇時」是晏可際的字,這是晏可際去年凝氣護體後,門中給他取的。他也是在那之後成為了知武人,隨後又加上了次八階宣節副尉的散階,勉強算個武毅。
「是。」晏可際回道。
「很好,遇時隨我來吧。」
晏可際這時便從茶坊出來,穿過大街,繞過照壁,便看見兩個長約兩丈的旗杆,各掛着兩面紅色方旗,皆飄四玄旒,左面旗幟上半為黑色師卦,下半為黃鸝。右邊則用白線繡出八個大字,「漆左路領軍周靜心」。
領軍旗往前,便是朱紅正門,下設六戟。而真正護衛領軍府的顯然不是這六戟,而是立在四周的六名武毅,他們都頭裹黑幞頭,上纏紅抹額,身穿白色圓領小袖長衫,長衫下垂到烏皮靴上沿,腰上繫着革帶。天下武毅多半是如此打扮,反正是逃不開黑,白,紅三色。
所謂武毅,便是那些在軍中的能凝氣護體的遊俠,因宗克是最早將這些人用於戰場,並號為武毅營,後世因之,都稱之為武毅。
那綠衣官吏領着晏可際從側門進到領軍府,又轉進左側院,往後直走,到了一處僻靜狹小的院落,晏可際知道這便是二師兄薛無疾的院子了。
一路軍馬,以領軍,左副領軍,長史,右副領軍和武毅都指揮五人為統領。作為左副領軍的薛無疾可以在領軍府中分有一個單獨院落。
薛無疾不在正屋之內,而在右廂房中,這裏被薛無疾佈置成了書房。在這屋中滿滿當當地堆着八個書架,剩下的地方便也只夠擺一張書桌,一把竹椅,再加四張木凳和兩張小方桌。
而薛無疾現在正坐在那張書桌之後。
晏可際的二師兄薛無疾,字長生,幸方貞州人氏,北夏化遠十五年生人,也就是九又三四五年出生,到今年正好三十二歲,乃是朝廷的漆左路左副領軍,游騎將軍,一道盟庶長。
他身長八尺三寸,長須至胸,身着緋色錦衫,腰系金帶,頭戴黑色官帽,那與尋常軍士系的幞頭並無多少差異,只是帽山更高,且用烏紗織成,直接戴上即可,不需時時來纏。這便是景朝正四階官員的常服了。
而在他旁邊左手處還坐着一人,他身長七尺有餘,膚色黝黑,鬍鬚纏滿下顎,看着三十四五年紀。身着玄色錦衫,中用金絲繡出玄武紋樣。他手上正在翻看着什麼,見到晏可際進來,便停下了。
薛無疾起身對坐着那人道:「這是我七弟晏可際,他去年十四歲時能凝氣護體,最近前去為百姓逐殺彘獸,昨日得勝而歸,實在是我門麒麟兒。七弟,這位姓符,名百勝,字滅惡,剛剛卸任武翊衛武毅都指揮,現在是闔陽派上庶長,快來拜見。」
在晏可際心中,二師兄一直頗為嚴厲,今日這般誇獎,讓他頗感意外。
晏可際忙上前來向符百勝行禮,那符百勝很仔細地審視了他,然後道:「殺彘獸可不容易。」
「幸得兩位武毅前輩相助,殺到不難,在玉台山尋那畜生可把我們累壞了。」晏可際心中疑惑,不知今日是怎麼回事,這漆左路既有清儀派,又有闔陽派。
符百勝正欲再問時,便有一僕役進來道:「稟諸位官人,周領軍正召諸位到降心堂相會。」
降心堂常被用作漆左路諸位統領議事的地方,也是大師兄周靜心的書房,其位置在領軍府中路第三進院子的東廂房。
與二師兄的院子不同,大師兄的院子要開闊許多,周靜心在院中種了許多花草。正當六月,鳳仙花開得頗盛。
進院後,往右走,便是降心堂。
降心堂中,佈置着一面屏風,屏風之上,畫着黃鸝春鳴,面前有一桌一椅,另有一把交椅和幾張瓷凳,放在書桌之前。
當薛無疾一行進來時,屋中已經有四人在了,其中兩人是晏可際在茶坊時看見的清儀派弟子,另有一人穿着緋色官服的是漆左路長史慕尚賢,還有一老翁,他身着太平袍,那是一種黑衿白衣的大袖長袍,傳為武學宗祖太平仙人所穿,固有此名。這老翁坐在交椅上,晏可際從未在領軍府見過此人。
除了右副領軍,平山鎮都督杜方平,武毅都指揮酈虎臣領軍在外,其餘三位漆左路統領已經都在此處。
見得薛無疾進來,除晏可際完全不認識的那一人之外,旁人紛紛起身行禮。一位清儀弟子上前來道:「久聞薛左領大名,今日能在此相見,實在有幸,某乃然方涴州人氏,姓傅名知樂,字翕如。這位也是我門弟子,姓鄭,名由義,字仁叔。」
薛無疾也將自己一行人介紹給傅知樂,晏可際知道清儀派內部有所謂杜張藍傅四大家之稱,他既姓傅,必然是傅家子弟。傅家是清儀四大家中最晚近的一家,始祖是武學二經之一《五氣論》的著者傅敬之。
而那個姓鄭的弟子,大概是他的侍衛,此前也一直立在傅知樂身後。
薛無疾這時上前拜見坐着的人,道:「足下應當是有終公,明公當年治理長熙,聲名顯赫,百姓懷之。今日能再度出山,實在是黎民之幸。」
那人這時起身還禮道:「豈敢豈敢,石某不過一衰微老翁,本欲終老玉台,但耐不住周領軍三番四次相請,不敢言有什麼功德於百姓,不過略盡綿薄之力罷了。」
聽完這番對話,晏可際才知道此人是誰。這人應該姓石,名謙,字有終,曾經在晏可際的故鄉熙州作過太守,那時應該叫長熙郡,不過此人在南楚滅亡後就歸隱不仕了,這次應該是被大師兄從玉台山又請了出來。
侍女進來,在香爐裏面添了些東西,將它們點燃,便傳來一股清甜的香味,好似春花盛放。這香味進到晏可際的鼻子後,晏可際突然覺得經脈中的真氣跳動起來,好像要破體而出。晏可際知道這香是大師兄調配的異香,裏面估計加了祝余草,自己和六師兄剛剛習武時,大師兄便常用此香讓他們感覺真氣經脈所在,但現在這量可比當時大多了。
晏可際忙運轉起本門的玄璜法,這才把真氣穩住。與晏可際相比,屋中諸人都要淡然得多,他們的武功強於晏可際,而慕長史本就不會武功,也很難感受到這異香的奇效。
待這異香鋪滿降心堂,周靜心便也進來了,他身長七尺五寸,姿容俊秀,風度可觀,此時頭着白巾,身披鶴氅,足履木屐,屋中眾人都起身相迎,周靜心讓眾人坐下,自己坐到書桌後面,晏可際和鄭由義自立在一旁侍衛。
周靜心,字順物,文定元年生人,也就是九又三四七年出生,到今年三十歲,是元方熙州人,與晏可際為同鄉。他父親是太祖高皇帝的謀主桓翼公,因而他在中都出生,於北方長大。周靜心現在是元北兵部左侍郎,漆左路領軍,游騎將軍,上庶長,他的官職從會安元年開始便沒怎麼變過,那時起他才常在元方居住。
周靜心先對薛無疾和慕尚賢道:「我前些日子去往玉台漁弋山水,漆左路卻能捷報頻傳,實在有賴二位主持。」
薛無疾回道:「有賴領軍離開前留下的方略,再加上杜右領前線指揮有方,眾軍士盡力,我等不敢居功。」
「鄔棄礙一個滑虜,哪裏是照本宣科能打贏的。我的作用,恐怕不是什麼方略,倒是我走了,這廝總算敢出來打一打了,」漆左路眾人一起笑起來,周靜心又轉對傅知樂道:「傅兄不遠萬里,從然方到此,想必是有事相求。」
「周領軍慧眼如炬,我等來此是想請求從漆左路接道前往南然,這是衡南宣徽使,煌州刺史馮使君之信,原信已經拜送安總領,這封抄本安總領讓在下轉交周領軍。」
周靜心自接了信,這時石謙問道:「你們想去南然,傳統有四條路可走,其中最易行的是定寧路,為何不走此路?」
「安總領說元右三條道路現在都不允許通行,所以想請問可否從元左借道。」以元水為界,元方有元左元右之分,而漆左路所鎮守的正是元左之地。
周靜心回道:「當年清儀派忠於南然,所以南然從然方敗亡以後,清儀派便有師門離散之禍,一部去往南然,一部仍然留在七島。信上說,你們清儀派想要奪回南被然清儀派帶走的武學典籍,但這與我南軍府似乎並無關係。」
南軍府便是應對元南總領軍的簡稱。
「清儀派願遣弟子到南軍之中充作武毅。」
符百勝笑道:「武毅不是武功高強就能充任的,非得在軍中長期習練,相互熟悉才行。」
「我清儀派弟子在過往時候便常被軍中徵調,應對元南總領軍府中名將甚多,訓練這些弟子,也非難事。」
周靜心止住還欲爭論的符百勝道:「剛剛石公說從元北到南然有四條道,這其實不對,因為據我們所知,還有一條,就是穿越玉台山。七島清儀派與南然清儀派間,聯繫一直沒斷過,這些事情,你們不必瞞我。那傅兄,是想走此路嗎?」
「全憑周領軍裁奪何路為宜。」
「傅兄,你們秘密要去南然的清儀弟子,不會直接一去不返了吧?」
傅知樂這時連忙跪下道:「我門此去絕不是與南然清儀派苟合,萬望周將軍明鑑。」
「傅兄快快起來,」周靜心倒一直是溫和神色:「我不是要說你門方略不對。這樣吧,你門九月的時候把弟子帶來,我們那時再說。我這人睡得遲,起得晚,有勞諸位等候,且把午飯吃了再走吧。」
說罷,周靜心自引眾人去另一間房屋吃飯,待飯食吃完後,眾人都起身告辭,周靜心獨將薛無疾與晏可際留下。
晏可際記起早些時候祁隊正說的話,知道大師兄必有話對自己說。
周靜心留下他們後,果然對晏可際說道:「到營中快半年了,覺得如何?」
晏可際其實並不習慣軍中的紀律森嚴,不過能前去誅殺彘獸,為百姓謀福,也算尋到些學武用處,便道:「很好,見識到了很多原先在雲亭山學不到的東西。」
周靜心點點頭,道:「那便好,關於行伍,你大概也熟悉了,便先回雲亭門吧,你離家也有些時候了,不如回家看看,也去門中看看。」
晏可際一時不解,道:「為何大師兄此時叫我回去,是因為千鋒嶺要打仗了嗎?」
最近在軍中頗有此類傳言。
周靜心笑道:「千鋒嶺天天都在打仗,這上半年兵馬往來,你又不是沒看見。」
薛無疾道:「且實話實說吧,老五,也就是你五師兄最近失蹤了。」
晏可際心中一頓,他其實對自己五師兄並不熟悉,因他之前都在中都,去年才到元北,又常在漆州的應對元南總領軍府中,但大家同為雲亭門弟子,他又是師父的兒子,又是自己的五師兄,自己理當拿出一股勇敢的氣魄來:「我願前往搜尋五師兄蹤跡。」
周靜心點頭道:「勇氣可嘉,不過你五師兄應付不了的人,你也很難應付。老五既然死了,我們就不得不把四弟招來了,四弟年初受了傷,還未痊癒,但現在也不能休息了。不過總要一個人留守門中,營壘之事你既然熟悉了,不如回雲亭門看看,熟悉一下如何管理門派之事。」
薛無疾道:「便這麼定了,這是命令,明天百勝要到義州去,你到熙州剛好順路,便一同回去,你多與他談談,對你武功必然大有裨益。」
周靜心語如春風,薛無疾言如夏陽,但內里都是斬釘截鐵,不容質疑的。晏可際也只好照辦。
不過對晏可際而言,他本就不太喜歡單調嚴肅的廖原,能回熙州,也未必是壞事。不過他自己一這麼想,又覺得愧赧,年初四師兄在漆州武廟遇刺受傷,現在五師兄又失蹤,自己居然為回到安樂鄉中而欣喜,但好在這畢竟是大師兄和二師兄的命令。
晏可際道:「謹受命。」
到了次日太陽已經巡於蒼天,而還能看到首白星的光亮時,晏可際便已出北門,到了廖原碼頭。那裏早有一艘大船等候,除了符百勝,晏可際要乘這船北上外,清儀派那兩位弟子也要坐船回去。
符百勝不在船艙中坐着,而是走到船頭,晏可際也跟着出去。傅知樂也立在船頭,見他們出來,便行禮道:「符兄這是要去何處?義州?東都?」
「東都吧,傅兄獨立船頭,面有愁色,看來清儀派交待給足下的事情並不好做啊。」
「雲亭四子名不虛傳,確實是輕易糊弄不得的。遇時久在其下接受教誨,必然前程遠大。」
晏可際的老師雖是貞國公荀明道,不過師父勞於案牘,又常在中都,確實很少親自教導他和六師兄,很多時候都是大師兄,二師兄和四師兄代為傳授。
「傅庶長謬讚了,我的幾位師兄確實才智非凡,我自己學不到他們百一的功夫,以後若是能用武功略立功德於百姓,得到一些稱讚,我便心滿意足。」
傅知樂還未回話,符百勝便道:「我等不耕而食,不織而衣,練的武功除了致災禍於百姓並沒有任何用處,何論功德?天下大亂三百餘年,不都因武人貪亂,沒了我們,天下才會太平。」
船頭四人,皆是武人,符百勝這話一出,船頭氣氛頓時一冷,傅知樂先道:「符兄的話,也未嘗沒有道理,但若是用之有節,也未必會致災禍於百姓。若是天下武人都如晏兄一般,第九運的大亂便也不會有了。」
晏可際覺得符百勝簡直奇談怪論,便道:「第九運會大亂,一是因異獸食人,二是因齊季君臣無道,什麼武人貪亂,不過是為尊者諱罷了。」
符百勝瞧了瞧晏可際道:「那看來遇時是同情禽山子咯。」
天下武功,皆出自太平仙人。而禽山子是太平仙人九位弟子之一,不過他藝成之後,不去逐殺當時肆掠天下的異獸,反去刺殺齊朝君臣,因而常為世論所非。
「禽山子做得是不好,但豺狼當道,安問狐狸?最終武悼王,高皇帝拯危救難,不也靠得是刀劍嗎?」
「武悼王立一道盟,高皇帝為天子,皆以仁義,與刀劍何干?遇時剛剛說要以武功立功德於百姓,那麼你便拿着刀劍,而百姓沒有。你今天可以想着拿刀劍保衛百姓,明天若是不想呢?不僅不想,還可以宰殺百姓。這不是由己一心之事,全不可靠。以刀劍立功德於百姓,好似牧人蓄豬羊,今日可養,明日可宰,何談功德?」
晏可際怒道:「我少時有一叔叔便被異獸捉住,當時我家若有我這樣一個學武之人,何至於此?我幾天前去捉拿彘獸,當時那畜生已經吃掉的百姓數目已經有好幾十人,若無刀劍,如何拯之。再者說」
晏可際話還未說完,傅知樂忙止住道:「怎麼聊起這些無聊事情,我怕旅途寂寥,帶了樗蒲。兩位遊說,陪我玩玩?」
雖是問句,但傅知樂的態度確是不容質疑的,與另一位清儀弟子一起架着兩人進到船艙,此後傅知樂也一直盯着兩人,不讓雙方爭辯。
晏可際雖記得二師兄薛無疾的囑託,但他一來不喜符百勝過於凌厲高傲,二來兩人志向不同,遂只敬他,並不與他親近。不過符百勝倒不因晏可際反駁自己而有什麼慍怒,對晏可際也還算客氣。
這般熬到第三日,總算到了熙州,晏可際自下船去,與三人分別。
熙州是晏可際的故鄉,晏可際的父母即住在熙州城西四十里外的田蒿村中,家中憑藉父母勤儉和一些機遇攢下了百畝田地,晏可際家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他自己是家中幼子。晏可際的父親少年時與荀明道是好友,所以貴為貞國公的荀明道才會收了晏可際作弟子。
熙州城是在元水西岸,晏可際在元水東岸下的船,這倒不是因為他要回田蒿村,而僅僅只是因為他想要逛逛元水東岸的草市罷了。熙州城內雖然也繁盛喧囂,但元水東岸這個環繞着鴉婆大廟而形成的草市也不遑多讓,甚至更少管束。
熙州城外的鴉婆大廟,論時日,據說僅次於玉台山中鴉飛山的鴉婆神廟,論規模,則可以算作元北最大的鴉婆廟。與其他祠廟不同的是,鴉婆廟不用朱漆外牆,琉璃瓦頂,而只是白牆黑瓦。這麼一大片整齊白屋,在元水東岸也是頗為惹眼。
晏可際先買了鴉婆大廟裏售賣的護身符,然後便鑽進那些崎嶇小巷中,他在草市可以做的事情還很多。要入秋了,他要去戴家布店中訂幾匹厚布作秋冬衣服,雲亭門在熙州還有些名頭,這厚布甚至不需要自己來運,過幾天自然有人送到雲亭山。除了衣服之外,自己難免要在雲亭山一個人住上幾天,還當去書鋪中買些閒書以作消遣。買罷這些時,晏可際手中還多了油蜜蒸餅可以讓他邊走邊吃,腰上新配的花囊也把船上帶來濁氣驅散許多。
正當他在草市閒逛時,突然竄出一碧衣少年向他拱手行禮,晏可際定睛一看,知道他是周靜德的小廝,周靜德乃是周家靜字輩第十四子,大師兄周靜心則排行第五,故而這位周靜德算是自己大師兄的族弟。
這小廝行禮既畢,便道:「可讓我尋到晏公子了。」
「我可不是什麼公子,你家主人才是公子,十四郎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前些日子,家裏收到周領軍的書信,說晏公子便要回熙州暫掌門中事情,讓我們多幫襯幫襯。我家主人知道後,算算日子,料定晏公子也該回來了,便叫我在碼頭等候。我看到一艘軍中大船確實頗像,結果卻在右岸停泊,這才找過來。我家主人今晚想請晏公子一聚。」
晏可際想自己在草市耽誤許久,今晚多半回不到雲亭門,今晚左右無事,不如應了周靜德所請,便許了。那小廝又告知了地址,晏可際記下了,只是心中奇怪,那地方並不是周家大宅所在。
小廝走後,晏可際想自己進城還有些麻煩,便索性到碼頭也尋了渡船,到了熙州城。熙州城居於元水與豐水交匯處,不僅有熙州本土所產的布帛糖酒,還有自玉台山而來的鐵銅寶石,諸色異材。
城中人口越十萬,乃是元方上州,又是元北行台駐地,曾經還是豐王王府所在。只不過新皇登基以後,太后將諸位領兵藩王召回中都,豐王也隨即北返,只留下一片碧瓦在熙州城中。
晏可際要來的就是這片碧瓦附近,晏可際能凝氣護體,成了知武人,便會被授予知武牌,他若是要進城,就得拿着知武牌往當地軍鎮或者官府登記。熙州有衛昌鎮在,負責管理當地軍戶,屯田,武政等事宜,就在那片碧瓦前面。
登記本身倒不難,無非查驗下知武牌,記下名字,出身,住處,逗留時日之類的。但還是頗為麻煩,折騰半天,就已到黃昏時分,晏可際才往那小廝所給的地方走。
周家在元北頗有勢力,早在南楚之時就已經如此,據傳言熙州城內半數店鋪的地都是他們家的,晏可際覺得這肯定是假的。但根據大師兄的說法,有那麼一兩條街地契都在周家,這應該是對的。但這絕不包括晚間時分周靜德請他所去的涼水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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