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院子裏傳來走動的聲音。
謝柔清起身推開窗戶。
院子裏安哥俾正彎身放下一捆青草,聽到動靜也看過來。
「大小姐回來了?」
另一邊屋子裏小丫頭跑出來,看到安哥俾哦了聲。
「她沒在家啊?」安哥俾遲疑一下問道。
「大小姐去看老夫人了。」小丫頭說道。
謝柔清伸手拉上窗戶,轉頭看另一邊的床上水英抱着被子趴着還在睡。
「水英。」她喊道。
水英一個翻身睜開眼。
「吃飯了嗎?」她問道。
「帶上乾糧,去城裏。」謝柔清說道,「早點去早點回來。」
水英哦了聲揉着眼穿衣起身。
外邊卻又是一陣嘈雜,伴着人聲馬嘶。
「越來越有大小姐排場了。」謝柔清低聲說道,再次伸手推開窗戶。
院子裏安哥俾和小丫頭都看着外邊,一群謝家的護衛正將這裏圍住。
「你們…」小丫頭開口問道。
話未出口,為首的護衛一擺手,七八個護衛下馬湧進來了向屋子裏而去。
「哎?」小丫頭驚訝的轉過身,「你們幹什麼?」
這些人要幹什麼?
「大小姐呢?」
為首的男人看了他們一眼。
「大小姐有事在家裏。」他說道。
所以這是大小姐讓來拿什麼東西嗎?
「你們要找什麼?我來拿。」小丫頭忙說道。
沒有人理會他,護衛們逐一進了房間。
謝柔清坐在床上看着進來的護衛,水英撫着手站着。
雙方都不說話,對視一眼,護衛們將床後箱籠逐一看了,轉身離開了。
謝柔清看着窗外,院子裏的護衛們搖頭低聲說了幾句話,旋即上馬疾馳而去,就跟來的時候一般突然。
「他們要找什麼?怎麼也不問問就走了?」水英皺眉問道。
「找大小姐。」謝柔清喃喃說道。
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
江鈴看着進門的成林急急問道。
天不亮的時候家裏就有人闖了進來,還以為是匪盜。沒想到是謝家的護衛。
他們一句話不說將家裏翻了個底朝天就走了。
但並沒有將人怎麼樣,成林立刻就跟着出去打聽消息了。
「好像是老夫人出事了。」他低聲說道,「謝家已經戒嚴了。」
「沒見到小姐?」江鈴很驚訝。
成林雖然不是謝家的人,但卻是謝柔嘉最親信的隨從。謝家的人見到他如同見到大小姐,大門是隨便進出的。
現在他竟然沒能進謝家的大門?
「江鈴。」成林握住她的肩頭,神情凝重,「我想柔嘉小姐也出事了。」
若不然沒有人敢來搜他們的家,更沒有人會攔住他。
謝家再戒嚴。柔嘉小姐也不會不見他。
江鈴身子一晃。
「怎麼會?要是小姐出事,你怎麼還能出入自由?」她急急問道。
…………………………………………
「當然要讓他們行動自由。」
謝家的廳堂里,謝文興轉過身整容說道,看着廳內回稟的管事們。
「不僅要讓她那幾個親近人都行動自由,所有人都要如此,或者她會來找他們,或者他們會想辦法去找她,對我們來說,他們都是助力。」
管事們應聲是。
「繼續這樣不說不問的找下去,對外一概說是大小姐的命令。」謝文興接着說道。
管事們再次應聲是急急的退了出去。
謝文興轉過身看着堂中。
謝柔惠裹着一件黑斗篷坐在椅子上。整個人都陷入斗篷里,她的臉越發顯得嬌小,面色慘白不帶一絲血色。
「惠惠,我覺得她一定出城了。」謝文興說道。
謝柔惠似乎剛被驚醒。
「咱們家裏,安全嗎?」她問道,眼中閃過一絲懼色。
「安全都查過了,你母親親自查的。」謝文興說道,意味深長,「現在家裏她最大,你放心。」
謝家丹主是巫。
老丹主已經死了。兩個丹女跑了一個,如今謝家最大的巫就是謝大夫人了。
「而且你祖母那個是為殺自己才能使出的巫術,對別人沒有用,所以當時你祖父撲過去把手伸在火上都沒事。」謝文興柔聲說道。「要是謝柔嘉敢使出這樣的巫術進來,她自取滅亡,那正是求之不得,惠惠你別擔心,去休息一下吧,長老們就要來齊了。」
謝柔惠嗯了聲坐正了身子。看着謝文興,嘴邊勾起一絲笑。
「多虧還有父親。」她緩緩說道,「要不然,就亂了。」
謝文興笑了。
「亂了,對大家都不好。」他說道,「當然不能亂。」
謝柔惠嗯了聲站起身來。
「那就辛苦父親了。」她說道。
「不辛苦,辛苦的是惠惠你,你母親勞累悲傷暫時顧不上,有什麼事你吩咐,我也就是跑跑腿傳傳話。」謝文興說道。
門外有人疾步進來俯身。
「人都到齊了。」他說道。
議事廳內謝家的長老們以及各房的主事男人們都齊齊而坐,形容皆是狼狽不堪。
在家的人昨天白日被消息衝擊心神大亂,昨晚謝老夫人的事更是駭人,到現在大家還神魂不守,而那些在外的長老們半夜被叫回來,一夜未眠顛簸,再加上剛進門受到這種衝擊,幾乎昏厥。
謝家幾百年來,第一次發生這種事。
謝家的丹主除了極個別為山神獻身外,都是安穩的死在床上。
謝老夫人還是第一個在家裏以巫術**而亡的,更別提真假丹女竟然又反覆了。
「這叫什麼事!」
大廳里議論紛紛。
謝文興走進來重重的咳嗽一聲,廳內安靜下來。
但他並沒有像往常那樣說話,而是側開身,
眾人的視線落在他身後。
披着黑披風,隨着走動露出其內暗色春薄衫襖石榴紅百褶裙,不施粉黛,面色卻白的如玉,襯得櫻唇越發如同點了血一般昳麗的女孩子。
「家裏發生了什麼事。具體的經過你們有親眼看到聽到的,沒有親眼看到聽到的,就私下去問別人,現在我就問二件事。」謝柔惠說道。一面邁步,抬起手豎起一根手指,「第一,巫清娘娘的藏經,還有誰知道?」
屋子裏沉默一刻。
謝存禮站了出來。
「惠惠。我知道。」他說道,「當初傳到我們這一輩,我知道,還有老夫人故去的兄弟謝華順知道。」
屋子裏頓時譁然熱鬧。
雖然昨日已經被謝老夫人的承認震驚一次,但現在從另外一個人口中得到印證,不由更加震驚。
「但是按照規矩,我不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謝存禮說道。
「還什麼規矩,我們謝家的規矩已經亂成了什麼?」謝柔惠打斷他豎眉說道,「你講規矩,別人不講。趕快把這件事說了,免得以後再有這種被人利用規矩殺規矩,攪亂謝家根基的事。」
謝存禮顫了顫,剛見到自己最喜歡的惠惠的驚喜散去,似乎眼前站着的還是那個謝柔嘉。
「我並不知道這本書的具體來歷,只是當初丹主離世時要我記住,謝家有本巫清娘娘的藏經,當老丹主要去世的時候,當着老丹主和下一任丹主的面問一句,藏經的事說了沒。以示提醒。」他說道。
屋子裏再次響起議論聲。
謝柔惠拍了拍桌子。
「藏經的事我再去問,現在我要問大家第二件事。」她伸出第二根手指,「謝家的規矩你們還認不認?」
屋子裏沉靜一刻。
謝家的規矩,自然就是長女為丹女。
問得好啊。先問了巫清娘娘的藏經,然後才問規矩。
知道謝柔嘉能做到這一切,就是因為巫清娘娘藏經的緣故,不就是藏經嘛,二小姐拿着能起效,大小姐自然也更能。規矩自然就好斟酌了。
謝文興點點頭暗自稱讚。
「惠惠,要是不認規矩,我們怎麼可能承認她是大小姐啊。」謝存禮喊道,一臉的悲憤,「我們忍着這麼多,不就是因為老夫人說她是大小姐,她再胡鬧再荒唐我們也都認了。」
「是啊是啊。」
「怪不得她總是要改規矩改規矩,鬧得里外不得安寧,原來自己就是不合規矩來的,所以才要亂了規矩。」
「老夫人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早就知道她被慣壞了,但也沒想到真敢做出毀謝家根基的事。」
屋子裏頓時響起亂亂的聲音。
謝柔惠帶着一絲笑坐了下來,看了眼謝文興。
「好了,就別問她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了,現在當務之急是這件事怎麼處置。」謝文興上前說道。
屋子裏再次沉默一刻。
這種荒唐的事說實話現在大家都還沒徹底的想明白呢,更別提怎麼跟別人交代。
「我們這些人心裏清楚這件事就可以了,也是讓大家引以為戒。」謝文興說道,「對於其他人,因為涉及丹主的聲譽,就說老夫人是被二小姐忤逆氣死,而二小姐出逃。」
二小姐?
在場的人對視一眼。
「那,大小姐還是謝柔嘉?」一個老者問道。
「當然,要不然再公告一次世人?」謝文興沒好氣的說道。
那謝家的聲譽可就真完了。
「只是委屈惠惠了。」那老者訕訕說道。
「這有什麼委屈,關鍵是謝家的正統規矩。」謝柔惠淡淡說道。
這就省事了,眾人鬆口氣,可經不起再折騰一次了。
「就說惠惠最懂事,當初就不該同意她的胡鬧換什麼名字!」謝存禮說道。
反正姐妹兩個長得一樣,外邊人誰看得出來啊,也沒人看啊,白惹出這麼多麻煩。
「那皇帝那裏..」謝文昌忍不住問道,「不是說那塊匾額是皇帝賜給嘉嘉的,更換嘉嘉為丹女的事也告訴他了…」
謝柔惠淡淡笑了。
「女大十八變,皇帝哪裏那麼閒常常見我?」她說道。
山高皇帝遠,謝家的大小姐又不是朝臣,上幾代都沒人見過皇帝。這一代能見兩次就不錯了。
謝家的大小姐不會離開巴蜀,更不會去皇帝跟前侍立。
眾人點點頭。
「我們謝家的巫是山神定的,是我們謝氏宗族的事。」謝文興接着說道,視線看着眾人。「難道不論規矩,皇帝說要誰當丹女,你們就會答應讓誰當嗎?」
「當然不能!」
「祖宗規矩在,山神血脈傳承在,又不是人能左右的。」
屋中人的人頓時譁然紛紛說道。
那他們謝家還算什麼大巫清後人。謝家能穩穩傳承這麼久,靠的就是這個無可動搖的長女傳承制。
這個制亂了,謝家也就亂了,這種事是毀家滅族的,橫豎都是死,他們寧死也不會同意的。
謝文興點點頭,示意大家安靜。
「皇帝是個明君,你們知道,他更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不會幹涉這等宗族家事。」他說道。
屋中眾人交頭接耳議論一番點頭。
「那惠惠……」謝文興看向謝柔惠說道。
謝柔惠看着他眉頭挑了挑。
謝文興忙沖她整容。
「嘉嘉。如今的當務之急,就是追捕二小姐謝柔惠,不能讓謝家的經書流落與他人手上。」他說道。
謝柔惠站起來。
「母親已經告明山神,求下追魂符,必將忤逆之人捉拿歸來。」她說道。
廳中眾人起身施禮。
「丹主聖明!山神神威!」
聽這齊刷刷的聲音看着這恭敬的神態,謝柔惠如同魚兒入水,因為施展咒術殺人而損耗的精神似乎漸漸的充盈,整個人舒展開來。
母親畫了追魂符,而她則在追捕的護衛們拿着符內加入破魂咒。
她才不會守什麼不害人的巫術的破規矩,巫就要盡其用。
追不追回經書她不在乎。只要除掉這個人,這個世上她就是獨一無二的,有沒有經書有何干!
謝柔嘉這個蠢貨,哦。不,謝柔惠這個蠢貨,不是也說了嗎?經書不重要,人才重要。
人站在哪個位置,才重要!
更何況,還有一個人知道經書的事。
「父親。我讓你接的人,你接去了嗎?」她一面邁步一面問道。
謝文興緊跟在她身後聞言點頭。
「已經去了,此時應該已經見到了,該帶着人往回走了。」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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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真要給少爺送信啊?」水英看着遞來的竹筒說道,「就算是有事,少爺也沒辦法啊。」
「不是讓他有辦法,只是告訴他知道而已。」謝柔清說道。
這有什麼區別?
水英哦了聲將竹筒放好,再看那邊的安哥俾。
「安哥俾,你也要跟我進城嗎?」
安哥俾點點頭。
「我去跟我爹說一聲,你先走我騎馬追你。」他說道,轉身就跑了。
天光大亮,礦山上早工的人剛歸來,聚集地熱鬧一片,新的炊煙燃起,到處一片溫馨熱鬧,有等着吃飯的礦工們抱着自己的孩子,在教授他們自己才學來的休山停礦期間學來的採礦小知識。
礦工的後代世世代代都是礦工,早些學多學一些,保命的機會就更大一些。
「這都是大丹女的恩賜,是山神的恩賜,你們要好好學。」
安哥俾穿過這些人,耳邊飄過這些話,來到自己的家前。
爐膛的火還有未燃盡,上面掛着冒着氣的熱飯。
「爹!」安哥俾喊道。
沒有人回答,他剛要邁進屋子裏,旁邊的人聽到了忙沖他招手。
「安哥俾,你爹被大丹主找去城裏了。」他說道。
安哥俾身子一僵,轉身疾奔。
看着絕塵而去的年輕人,鄰人帶着幾分羨慕笑了笑。
「老海木一家終於要去過好日子嘍。」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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