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
氣溫驟降,剛攢起來的暖意一夜消散。
一架京北來的飛機在江南的細雨中落地。滑行還未結束,男乘客便迫不期待地站起來開行李架。
拿下行李剛取出外套,箱子便「咚」地倒地,差點砸到前排的人。
「抱歉。」他趕緊道。
「沒事。」
輕聲細語的兩個字,音色卻極好聽,仿佛玉珠走盤,清越又婉轉。
男乘客愣了下,扭頭。
更加征然。
女孩攏腿坐着,纖細身姿裹在米色風衣里,只露出一截旗袍立領。再往上,是一張被口罩遮掉大半的小臉。
眉眼盈盈處,宛如畫中人。
山根上一點硃砂痣,更是點睛之筆——一眼驚艷。
異性的注目禮對商羽來說是家常便飯。她不動聲色地拎起膝上的包,起身走向機艙門。
別的乘客還在拿行李,她第一個到門口。空姐微笑着請她稍等,隨後走到前艙的布簾處。
其餘空乘也都等在簾後,齊刷刷的迎賓站姿。
商羽明白過來:這是要等頭等艙的人先下機。
良久,那面劃分等級的帘子一動沒動。
風衣口袋裏的手機震了下,商羽拿出來,看見一條微信:
【落地了嗎?有沒有託運行李?】
她回覆:【有,取上就去高鐵站。】
說來也奇怪,吳蘇城歷史悠久,經濟強勁,卻偏偏沒有自己的機場。坐飛機得先到周邊城市,再轉乘高鐵。
距離不遠,但挺麻煩。
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商羽在心裏估算:下高鐵再打車到家,怕也得九十點了
「先生慢走,祝您旅途愉快!」
空姐的聲音響起,商羽手上一頓,下意識抬頭。
頭等艙里的男人大步走出來,看不清臉,身形是少見的高大挺闊。
他沒有隨身行李,寬肩上只搭了件牛仔外套,長腿踩着矮幫靴,黑漆漆的頭髮半長不短地散在脖間。
這副打扮,有點像港台老電影的男主,也像漫畫裏走出來的反派少年。
渾身上下都透着不羈的野性,還有種說不上來的貴氣。
踏出艙門時,他朝空乘淡淡頷首。
亮出頸側的紋身。
形狀不明的黑色線條精緻而細膩,從領口一直爬到耳後,仿佛脖頸上根根暴起的血管,又像某種神秘封印。
毫無由來的,商羽後背一麻
「女士,您請。」空姐對她笑盈盈道,「祝您旅途愉快!」
商羽眨眨眼,趕緊邁開腳步:「謝謝。」
最先下機的男人不見蹤影,商羽穿過廊橋,一路按照提示下樓抵達行李托盤。
一眼就看見傳送帶上的銀色行李箱。
拉着行李走出大廳,密密麻麻的雨絲又重了一層。
商羽拿出手機,正猶豫要等出租還是叫快車,不遠處忽然有閃光燈明滅。
她偏頭,看見一輛suv徐徐駛來。
黑色車身穩穩停在她面前,駕駛門開,下車的人不急不緩撐開一把傘。
長身玉立。
明明只是一件普通的白襯衫,可穿在他身上,舉手投足間都生出溫潤爾雅的古典感。
商羽有點意外:「哥。」
邵知弦將雨傘遞給商羽,一手拎過她的行李箱往車尾走。
商羽坐進副駕,等駕駛位上的人披戴一身細雨進來,她又問:「你怎麼來了?不用上台嗎?」
「今晚爸坐全場。」邵知弦拿過後排的女士大衣,偏頭看額角微濕的女孩,「降溫了。」
商羽眼睫顫了下,伸手接過衣服:「謝謝。」
後面的車不耐煩滴出兩聲,邵知弦扣上安全帶,一手輕打方向盤。
從這裏開回吳蘇要兩個多小時,比高鐵慢很多,可相比冒雨坐地鐵出租,還是安穩地在車裏多坐會兒舒服。
suv在紅燈前剎停,男人肅白的手指點擊車機。
商羽立時感到空調的暖風向自己吹來。
邵知弦收回調溫的手,又拿過自己的外套。展開衣袖,他將裹在裏面的食盒遞向副駕。
是一盒紙皮燒麥,商羽認出包裝——她從小到大都喜歡吃的那一家。
接過來,指尖還能觸到絲絲餘溫。
商羽抿抿唇打破沉默:「媽回來了嗎?」
「明天回。」邵知弦頓了下,又說,「明晚回來吃飯吧,爸說要做你喜歡的松鼠魚。」
「好。」
見女孩沒有打開燒麥盒,他又問:「想吃爆魚面嗎?」
「不了。」商羽立刻道,「我得快點回學校。」
她看車窗外:「段筱寧今天過生日,還等我回去分蛋糕。」
邵知弦瞟向右視鏡,目光順勢在女孩面上滯留一瞬。
台下她極少化妝,一張臉越素淨,反而越昳麗。
眉心處那點小紅痣拓在素顏上,給過於溫柔的氣質添上冷淡的倔勁。
他收回眼:「好。」
兩小時後,車停在吳蘇大學門口。
商羽不讓邵知弦送自己,獨自拉過行李往學校里走。一直到花壇樹後,她才回頭。
黑衣白衫的男人依舊立在車旁看向她離開的方向,頃刻,他才拉開門上車。
汽車啟動,很快轉彎不見。
商羽拖着行李箱掉頭。
走出校門過馬路,她輕車熟路地穿街過橋,隨後走進一個舊小區。
雨停了。
江南多雨,地上的積水在夜色中反射冷光,又被行李箱的滾輪拖出道道水痕。
老小區沒有電梯,商羽連拉帶拽地將行李箱搬上四樓。
鑰匙旋開鎖,房裏黑漆漆一片。
她之前說的並不都是假話:段筱寧的確今天生日,不過現在還在外面玩呢。
茶几上放着一塊切好的蛋糕,奶油花邊有點塌了。
商羽唇角微展,將行李箱拉到沙發前。
一天都沒怎麼吃東西,她也不覺得餓,只想好好洗個熱水澡早點睡。
銀色的箱子放平倒地,裏面發出一聲脆響。
有點像金屬碰撞的動靜。
商羽微愣,開箱的動作加快。
「呲啦」一聲,拉鏈全開。
行李一覽無餘。
商羽抽了口氣,瞪大眼睛。
**
幾條街外。
吳蘇自古以來便是旅遊勝地,即便深夜,老城這一片也依舊燈火通明,人潮湧動。
這會兒,所有人的視線都被路上的跑車吸引:水滴狀的玻璃車廂,楔形車鼻,流線感極強的冰藍色車身好像貼地飛行的變形金剛。
江南從不缺富庶人家,但這種從外形到車標都極罕見的超跑,以前還真沒在吳蘇城現過身。
街上的人紛紛舉起手機圍觀,本就糟糕的交通更為阻塞。
跑車跟隨車流停住,副駕車窗降下一小半。
一隻手慢吞吞探出來。
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手背透出條條筋脈。
——和他的車一樣頗具觀賞性。
男人的手在半空百無聊賴般握了握,好似撩撥將歇未停的雨意。
「不下了?」成茂在駕駛座上問。
宗銳收回胳膊,不淡不淡「嗯」出聲。
「過會兒還得下。」成茂「嘖」出一聲,「這天兒,尿不盡似的。」
副駕上的人靠進座椅里,兩條長腿抻開,懶得搭腔的樣。
成茂也很識趣地沒再吭聲。
這位爺估計正煩呢。
前陣子他冷不丁從國外回來就夠讓人吃驚了,現在又突然來了吳蘇。
連這輛帕加尼都一起弄了來,看樣子短期是不走了。
難不成,被迫繼承家業了?
那可真沒什麼逍遙日子嘍
車流重新動起來,藍色超跑揚出聲浪,駛向城市的中心。行過一段距離,又拐了幾個彎,人群與燈火一下就不見了。
帕加尼停在黑黢黢的小巷口。
宗銳眉心蹙了下,緩慢睜開眼。
他五官輪廓比一般人都要深,眼眸的顏色卻偏淡,在影影綽綽的月光下,有種近乎油畫的質感。
「到了?」
「沒,開不進去了。」成茂推開車門,故意誇張地做了個「請」的手勢,「勞您走幾步了,小爺。」
宗銳哼笑:「滾。」
下車拿上行李箱,兩個男人在巷子裏閒庭信步。
「你車都弄來了,要不再置個院兒?」成茂朝河的方向一指,「那種臨河的院兒跟咱四合院還不一樣,也挺帶勁兒。」
「懶得折騰。」宗銳淡聲。
「那就先住我這兒。咱那兒沒別的,就熱鬧,人一茬一茬來。」成茂頓了下,別有意味地笑,「姑娘也一茬一茬來。」
宗銳沒吭聲,琥珀色的眼斜睨成茂,一副「老子看你能憋出什麼好屁」的神情。
成茂笑意更深:「這邊的姑娘跟咱京北大妞可不一樣,等你見了就知道了,嘖,那叫一個嬌,一個嗲。」
——其實也不都嬌嬌嗲嗲的。
只不過從小到大,成茂也沒見宗銳和哪個姑娘正兒八經好過,不論是恃靚行兇的大颯蜜,還是熱情大膽的外國辣妹,人小宗爺都片葉不沾身。
他估摸着,保不齊這位爺好這口呢——軟軟綿綿溫柔鄉?
「等着吧,要知道你小宗爺來了,嬌嬌們就該嗷嗷撲你了。」
成茂拍了拍宗銳肩膀,玩笑更甚:「受得住麼兄弟,別到時候人看你一眼,你骨頭就酥了,叫你一聲,你腰子就空了吧?」
「」
宗銳揚唇呵出一聲,似笑而非。
「茂兒。」
他懶洋洋喚人,話音未落,一隻手突然鉗住成茂的後頸。
「信不信爺現在就拆你腰子?」
「臥槽,疼疼疼疼——」
成茂立刻叫喚道。他一八五的個頭,居然一下就被同樣身高的宗銳單手控住,還毫無還手之力。
抬手揉了揉被放開的脖子,他齜牙咧嘴的:「你這一身牛勁兒——國外天天宰牛吃呢?」
宗銳咔地拉長箱杆,面無表情:「再嗶嗶宰你丫的。」
「得嘞!」成茂指向右路,「爺您前頭走。」
右拐,倆人又有的沒的貧了兩句,來到遊客眾多的主街道。
成茂的酒吧就坐落在這條街上最顯眼的位置。
外觀是江南水鄉典型的白牆黑瓦,裝潢卻科技感十足。
玻璃幕牆,六邊形燈飾,金屬感濃郁的鐵藝高腳凳。舞台上方緩慢轉動的銀色星球,讓人仿佛置身賽博朋克未來宇宙。
宗銳一進來,就引起所有人注意。
他長得太惹眼了,酒色燈影下,那張臉立體如雕塑。一般男人頭髮長點就顯邋遢,他那頭半長發卻有種渾然天成的矜貴。
脖側的紋身又是張揚桀驁的。
——兩種矛盾而割裂的氣質,在他身上融出極強的張力。
何況,這間酒吧是有門檻的:入門會費六位數起,來者非富即貴。
成茂將行李箱交給服務生,扭頭問:「你直接上樓還是——」
不遠處忽然有人高聲:「就你也配跟老子叫喚?叫你們老闆滾過來!」
成茂臉色變了下:「我過去看看。」
舞台上音樂依舊,氣氛卻淡了不少。酒吧里的人停下玩樂,將目光投向吧枱。
台後有對打扮入時的男女,男的正怒氣沖沖地跟調酒師拍桌子。
成茂走過去,服務生趕快湊到他耳邊:「哥,客人說錢串兒把他表潑了。」
成茂皺眉:「什麼表?」
服務生眼神示意:「就女的手上戴那,說給錢串兒調酒時潑了,表壞了。」
成茂還沒開口,叫囂的人便看了過來。
「你就是老闆吧?」他踢開高腳凳走過來,氣焰很囂張,「你店裏人弄壞我表死活不認,怎麼,你們皇城來的了不起啊?」
成茂沒說話,不動聲色地看了圈。
來他這邊的全是不差錢的主,有認識不認識的二代三代們,還有不少小明星大網紅。本來他就沒指着酒吧賺錢,現在更沒必要為錢跌面子。
他笑笑:「哪兒的話,您來就是客,客不高興,就是我們的不是。」
「咱都痛快人,也甭修修換換了,您直接說個數兒,我認。」
「好!」男人立刻道,又示意身後女伴把表摘下來,「這表是我送我女朋友的生日禮物,今天才戴出來。都認識吧?這可不是便宜貨吧?」
周圍有點騷動——這圈人,誰不認識百達斐麗啊。
「我也不訛你,該什麼價就是什麼價——」男人把錶盤往桌面上一拍,「八百萬!」
有人低呼出一聲:對他們來說,一口氣八百萬也不算小數目了。
「過了吧兄弟。」成茂臉色有點不好看,「我笑着往後退一步,不是給你得寸進尺的。」
叫囂的男人也變了臉:「你他媽這什麼話?」
「不你說要賠的嗎,又嫌貴了?」他抬手指上成茂的鼻子,「你家不很有錢麼,你媽沒教你弄壞別人東西要——啊!」
話還沒說完,男人的手就被抓住,連同整條胳膊都別到背後,隨後咚的一聲,腦袋也給人摁在枱面上。
對方速度太快,力量更是壓制性的,京腔拖着慢悠悠的調:「罵人不罵娘,懂麼?」
被摁住的男人使勁掙了下,沒掙開。
「你他媽誰啊!鬆手!啊——」
他吃痛大叫,胳膊肩膀也跟着咔啦咔啦脆響。
「好了哥!哥!有話好好說,好好說——」
「道歉。」
「啊?」
宗銳騰出手拎起一旁的手錶,錶帶照着男人的臉抽出響,一下一字的:「道、歉。」
「你爹沒教過你?」
「」
男人被抽過的臉變成豬肝色。
「對,對不起」
宗銳鬆開手,居高臨下地看着人從枱面上狼狽爬起來。
「行,你們了不起,錢多人也多。」他有些忌憚地看宗銳,「總不能不講理吧?我東西在這兒被弄壞的,不該賠?」
宗銳掃了眼那塊手錶。
「型號96,末代皇帝戴過的款。老古董了,全世界也就這麼一塊兒。」
「沒錯!」男人掂了掂手裏的表,十分得意,「你挺識貨啊。」
宗銳不屑哼笑:「你在港城拍的?」
男人愣了下:「對,對啊,你怎麼知道?」
「我還知道,這表拍了三千萬,買家姓宗。」宗銳頓住,眉梢揚起。
「巧了,和我一個姓。」
周圍安靜一瞬,隨後轟地炸開鍋。
表不表的已經不重要了。
他說,他姓宗。
京北來的。
——京北宗氏。
嚴格來講,宗氏並不算白手起家,傳聞他們家在清末時期就和英國人做茶葉生意,是當時有名的大富豪。上世紀五十年代,宗澤屹接手生意並開始投資房地產,隨後不斷調整進化產業結構,直至打造出價值千億的宗盛集團。
如今,宗老爺子年事已高,獨子卻沒有接班的跡象。很多人說他真正的接班人不是兒子,而是孫子。
據說這位小太子爺常居海外,從不在公眾前露臉。
——誰能想到他居然會來吳蘇。
男人頎長的手指摩挲復古錶盤。
「兄弟,騙騙自個兒就算了,坑別人,不太合適吧?」
「」
周圍有人噓出一聲,隨即一呼百應,滿場都開始起鬨。
滋事的男人在起鬨聲中臉色煞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啪地一下,一疊厚厚的粉鈔扔到他腳邊。
宗銳挑挑下巴:「拿着吧,給姑娘買點兒真的。」
「咱是爺們兒,再摳門,也別委屈了自個兒女人。」
「」
吧枱旁的女孩狠狠瞪了眼摳男,拎起包跑掉了。
男的也立馬追了出去。
走前倒沒忘把地上的錢拾起來。
「切——」
酒吧里起鬨更響,口哨和喝倒彩聲此起彼伏。
成茂笑得臉都快爛了。
「我介紹下啊——」
他一把攬過宗銳肩膀:「我發小兒宗銳,小宗爺!」
氣氛到達熱烈而微妙的頂點,無數目光像密密麻麻的觸手探向高大英俊男人——好奇的,熱切的,蠢蠢欲動的。
宗銳毫無察覺一般,懶散散撥開肩上的手,也撥開所有人的視線。
「初來乍到,各位多關照。」他漫不經心地揚起手,咚地一聲。
那塊假表被扔進酒杯里,酒面蕩漾,男人也笑得浪蕩。
「今晚全場消費,我買單。」
**
宗銳並沒有在酒池肉林中停留很久。
他閃過子弟們攀親道故的酒陣,又避開鶯鶯燕燕的迷魂計,獨自上到酒吧頂層。
這層不對外開放,是成茂的私人領地——現在也是他的了。
臨時落腳點,裝修不算精緻,特別的是房間外連一個很大的露台,放眼望去,小橋水巷,燈火人家,全都盡收眼底。
宗銳推開露台門,江南濕潤的春意,伴隨絲絲點點的細雨撲面而來。
又開始下了。這破天兒。
他濃眉擰起來,一手脫下外套,又大喇喇扯掉貼身的黑背心。
氣溫驟降的春夜,男人也不覺得冷,就這麼赤着寬肩闊背的好身材,慢騰騰拖過門口的行李。
銀色的行李箱被翻開,宗銳神色一頓。
「靠。」
鈴聲緊接這句低罵響起,宗銳從褲兜里摸出手機。
「小銳,你安頓好了嗎?」話筒里的男音不等他回答,又接着問,「你行李在機場拿錯了,你沒發現?」
「唔。」
宗銳「噠」地敲了下箱面,自嘲般扯開嘴角:「現在發現了。」
「拿到你箱子的人已經聯繫機場了。」老管家有條不紊道,「你看是交給航司處理,還是直接跟對方聯繫?」
「都行。」宗銳有些倦怠地揉了揉額角,「明兒再說,成麼?」
「現在是有點晚了,但沒行李你多不方便啊。」
「有什麼不方便的。」宗銳坐到地板上伸開兩條腿,語氣也沒個正形,「咱光着也能睡啊。」
老管家在電話里無奈又縱容地笑了:「你這孩子」
宗銳從兜里掏出壓扁的煙盒。
「行了趙叔,我都這麼大人兒了,您就甭操心」
又耐着性子聽了兩句念叨,對面才勉強掛斷。
叼着煙滿屋子轉悠了兩圈,他從沙發縫裏摸出一個打火機。
咔嚓了好幾聲也沒打出火,男人又捏着火機,走回到攤開的行李箱邊。
rimowa行李箱,26寸,銀色。
和他的一模一樣。
裏頭的東西卻截然不同。
——女人的東西。
還是挺不講究一女人。所有東西就這麼一股腦堆箱子裏。
眼下,一條旗袍宛如窗外的河水流溢而出,盪悠悠垂到地面。顏色也與外面的天空類似——煙雨朦朧的天青。
箱子裏別的衣服也都是此類風格:旗袍絲繡,中式古典,色彩溫柔而雅致。
一個典型的,仿佛從書中走出來的,江南女人的打扮。
宗銳很慢地眨了下眼,再次蹲下身,將散出來的衣服往箱裏攏。
手機第二次鈴聲大作。
宗銳徑直接起來:「明兒再說不成麼,咱都脫光了。」
聽筒里沉默片刻。
「不好意思,請問您是宗先生嗎?」
宗銳止住動作。
裙擺從他停滯的手中無聲滑落。
綢緞撫過男人的指節與手腕,細膩入微的觸感,激起若有似無的酥癢。
——很像,這個在耳邊響起的女聲。
宗銳半懸的手指蜷了下,握手機的指尖有點麻。
「哪位?」
「我今天和您坐了同一趟航班,從京北到吳蘇的。」女人的聲音更輕,也更柔。
怎麼能有人說話,也像吟唱一樣呢?
仿佛在貼着人耳鬢廝磨:「我們的行李箱,好像拿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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