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林旖旎,繽紛漫天,似是那冬日飛雪,放肆飛揚着。
蘇衍拎了只鳥籠溜達到南湖的石亭子裏,小心翼翼的打開鳥籠將它放了出來綁在手指上逗它。阿臾湊過去端詳這隻鳥,忍不住讚美:「這可是楚國皇宮養的鳥,叫什麼錦吟鳥,哦!它是會說話的。」
蘇衍得意的說:「那可不是,昨日西樓說我在太子殿下面前出了風頭,為表祝賀,特地送了這隻鳥給我,煩悶時解解悶,不煩悶時我給它解解悶。」
「一隻鳥也有悶的時候?」
「萬物皆有靈性,誰說他就不會悶。你看,它在聽我們說話呢。」
阿臾打量錦吟鳥一會兒,驚喜地拍手說:「誒呀,真的在看我們,先生你瞧它還歪着頭呢。」
蘇衍拿了根樹枝逗鳥,一邊說:「最近可真是諸事通順,不僅將學堂那幫小不點制的服服帖帖,還幫了錦倌這麼大一忙,功夫不負有心人,沒想到我蘇衍也在若水傳開了名聲,哎呀!這就叫好人有好報,小鳥你說對不?」
錦吟鳥昂起頭,學着她的話叫:「哎呀哎呀!好人有好報!」
蘇衍和錦吟鳥對話時,瑾雲城就已躲在遠處的樹林裏,仔細地端詳着這個妙曼少女。她一直好奇,蘇衍究竟有什麼力量,竟能讓一直鐵面無私的左卿會為了她破例,招收她這樣毫無能力和背景之人。若說是看蘇衍可憐,天底下可憐之人多如牛毛,也不見他哪回發過善心,若說是利用些什麼,卻也不像。那麼唯一的原因可能就是左卿對蘇衍的感情非同一般!除了這點,她真想不出什麼緣故。
不管什麼緣故,總之能和左卿牽上關係,便是對自己有用的。
她提起了素色的席地長裙,踩着月牙色的流雲水月履,仙姿飄飄地便往亭子去。
「阿衍你現在可是美名四傳,若水百姓都知道你的事跡,都說束幽堂新來的先生勇氣和智慧雙並,實乃奇女子。」
先聞其聲再見其人,腳步也忒輕了點!蘇衍連忙起身作揖,「瑾先生有禮了。」
瑾雲城頷首微笑,「我們是拜過姐妹的,以後不必這般見外。咦,這隻鳥瞧着有趣。」雲城瞧見那錦吟鳥正歪着腦袋端詳着她,忍不住伸手去逗。
她的聲音非常柔美好聽,配合着那身姿舉止,蘇衍和阿臾都覺得有些晃神。瑾雲城又說,「咱們來書院也有好些日子了,你怎麼沒來找我?去年我讓人去楚國帶來鴛鴦並蒂花的種子開花了,第一個便想到了你,不知你可有興趣?」
蘇衍興致高昂,可隨即湧上一股淒涼,「束幽堂這群學生忒鬧騰,沒一個省油的燈,這些時日我被他們牽絆住沒能抽身,見諒見諒!」
「說來也是,你初來乍到根基不穩,是該用心管理好學堂,不過…我倒是建議你多與書院的前輩多走動走動,掌事大人倒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選擇,他可是墨大人的義子,如今的職位也是墨大人提拔,若你能在書院得到他的相助,日後高升定然比任何人都有希望。」
「你說左卿?得了吧!」瑾雲城不說還好,一提這事她就來氣,「外頭不是都在傳:七善書院左掌事鐵面無私,冷酷無情,六親不認!他會幫我?做我的春秋大夢去吧!我還是把錢先賺夠,然後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離開?!」
我還得去找我的師父呢!」蘇衍長嘆一聲,望着高牆之外的天際,心中惆悵無比。
「你師父…楚國人?」
「或許是吧,這麼多年來我也不曾去問他。這人忒沒良心,為了個女人連夜離家出走,見色忘義,沒人性!」
「原來如此。既來之則安之聽你所言,與掌事大人是舊識?」
蘇衍剛想開口,突然心生疑竇,忍不住看了看她,「雲城…你好像對左卿很感興趣?」
「啊?!」瑾雲城愣了半天才緩過神,急忙解釋:「掌事大人不近女色,我怎麼可能對他感興趣!我只是在為你考慮!話說回來,我的建議你好好想想,畢竟書院不同他處,一旦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復。」
「萬劫不復?是否嚴重了?」
「你難道忘了長孫熹對你做過的事?還有那幾日的牢獄之災,你才來書院多久便遭受這麼多,你應該清楚自己的處境。雖說掌事大人與你是舊識,但他可曾出手幫過你?很多機會,其實是自己爭取來的。」
蘇衍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瑾雲城心滿意足,拉起她的手說:「這幾日若得空,去我那兒喝茶,給你備好點心。」
蘇衍一邊應下,一邊想着:自己在宸英殿出了這麼大的事,左卿並未來詢問過半句,也從未讓硯生來關切,難道他壓根沒對自己有過一絲興趣?
對此她不確定,也沒什麼心思去追究,眼下自己不過是個無家可歸的人,沒有靠山,沒有能力,左卿高高在上看不上自己很正常的。
夜幕低垂,書院大門緩緩關閉,進入宵禁。
一個白色身影飛速從水橋上閃過,如幽靈一樣消失在竹影婆娑中。
若水街空蕩無人,猶如一曲別離哀樂,風起,巷口便響起一連串鬼哭狼嚎。
雲來閣熄滅最後一盞燈,頓時整個街道陷入了死寂。
徐娘脫了外衫,躺進香軟枕被打算睡下,突然一個白影晃過窗外,她驚坐起,立即點亮蠟燭出去,而走道兩側卻並無人。她小心翼翼地合上房門,繞過二樓的迴廊,徑直去了對面末軒的房間。
徐娘敲了兩敲,卻並無人回應,不禁回想方才的事來。按照她以往的經驗,那個白影自然不會看錯,不過能以如此快的速度消失在二樓,此人的輕功必是精湛的。但當她的目光不經意落在刷得發亮的地板上時,心裏的疑惑立即又起。
徐娘也算是見多識廣,在江湖摸爬滾打數十年,還從未見過落地無痕的輕功!
在她沉思時,房間的光亮了起來,門終於開了。
末軒看了眼徐娘,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徐娘擠出了個笑容:「末軒啊,你睡了嗎?」
她漫不經心道:「要是睡了還和你在這兒說話?」
「我就是擔心你沒關好門窗,讓竊賊潛入再丟了什麼,丟了什麼是小事,要是傷到你那我可得心疼死!對了,我已經連夜熬了雞湯,明早可別忘了喝哈!」
末軒不耐煩地應了聲,立即關上門。
徐娘的笑臉僵了一僵,終於垮了下來。她提起裙子躡手躡腳回到自己房裏,吹滅了蠟燭,從門縫裏往對面窺視。但是對面房間的光突然滅去,一切陷入黑暗。
之後的整夜,她都難以入眠,翻來覆去,腦子裏全是那個白影,以及末軒身後那團可疑的血色紗布。
末軒離開門口,壓低了聲音說:「出來吧,她應該沒起疑。」從屏風後走出一個人,便是方才那個白色的影子。
他挑下面紗,是瑾雲城。
末軒按着肩膀坐在床頭,整張臉已經慘白到毫無血色,豆大的汗珠一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滑落在地,但她卻咬着牙,絲毫看不出任何痛苦。瑾雲城的夜視能力極好,迅速解開她的衣襟。在漆黑的環境下,那些殷紅的,或窄或寬的傷痕觸目驚心,瑾雲城給她上藥的手隱隱顫抖,一直到最後上完藥,她的手腕幾乎快要抽筋。
「姐姐何必冒險過來?」她張合着乾裂的唇,細微的聲音落在她耳中,猶如針在扎。瑾雲城收起藥,塞給她一瓶紅色藥瓶說:「我不救你誰能救你?這瓶藥記得每兩個時辰服一次,切記不能飲酒。」
「姐姐不氣我殺了將軍?」
瑾雲城從黑暗中凝視着眼前這張佈滿難過和委屈的臉,忍不住伸手貼在她臉頰上,「下不為例。」
「你為何不願離開?」她看不清瑾雲城的臉,隱約覺得她並未動氣,緊接着說,「將軍已死,現在整個六國都不知道我們的身份,再也沒有人能夠威脅我們!可是姐姐為何執意留在此處?墨斐心狠手辣,一旦我們露出馬腳,將是死期!姐姐還是同我離開容國,我們一起去過正常人的生活不好嗎?」她沒有聽到瑾雲城的決定,反而下巴一陣疼痛,瑾雲城的聲音隨之幽幽響起:「別忘了,你已經踏進了這座地獄,看清了這座地獄,一旦帶着這個秘密離開,隨時都會喪命。想活命,就把命交給他,還能長久些。」
「可…可是一旦我們失去了作用,便真的後退無路了。」
「那便後退無路。」她清清冷冷地說着,黑暗中,那雙眼卻佈滿了哀傷,「或許從一開始,我就不該進丞相府。」
「楚國丞相?」
「現在只有墨斐能解開我的疑惑,我不能走,」她用力呼吸,似乎這房內充滿了恐懼,讓她坐立難安,「末軒,等若水平靜了,你就趕緊離開吧,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永遠不要回來。」
末軒搖了搖頭說:「不管你的疑惑是什麼,又要在墨斐那兒得到什麼,我末軒,生死相隨!」
「這世上,不會有人願意為另一個人去死。」
「我不一樣!」
瑾雲城沒有發現末軒哭成了淚人,更沒發現她在黑暗中的手已經快掐出了血,她不知道,她在末軒心中意味着什麼。
是僅有的,重於末軒一切的人!
漸入深夜,雲來閣一角,那最後一點光芒猶如滄海一栗,掙扎着,最終消亡。這一夜的若水,同往常每一個深夜一樣,並無奇特,但風平浪靜之後,指不定又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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