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壓城,山雨欲來。
瘦西湖畔的望湖樓,躲進不少避雨的人。
杜蘅坐在靠近欄杆的位置,他已經坐了半個時辰,但等的人還沒有來。
「少爺,這種天氣,封小姐該不會來了。」
「再等等吧,看着快要下雨了,我們也走不了。」
打橫而坐的是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兒,名叫桃笙,上將軍府的丫鬟。
杜蘅則是上將軍杜仲的嫡長孫,本來出身鐘鳴鼎食之家,但不久之前,被人構陷,捲入了科舉舞弊案。
按照大梁制令,三品及以上官員的嫡系子孫,可免州縣考試,直接參加禮部主持的會試,也叫春闈。
杜仲是從二品的武將,杜蘅也有這個資格。
只是他從小喜歡舞槍弄棒,對於四書五經可以說是一竅不通,原本就沒想過要靠科舉晉身。
但好死不死,被好友拉去參加春闈。
參加就參加吧,權當去打個醬油了,混個臉熟。
結果老天跟他開了一個玩笑,他竟然真的中了進士,武將出身的杜仲,想不到家中竟然還能出個進士,高興的奔走相告。
會試之後就是殿試,杜仲很快就高興不起來了。
當時先帝在世,親自出題,杜蘅一問三不知,便引起了懷疑,最後被打入了大理寺獄。
其實,真正的杜蘅,在大理寺獄中就已經被嚇死了,現在這個杜蘅來自21世紀。
古代科舉舞弊,是僅次於謀反的大罪,總算先帝念及杜家三代鎮守大梁北門戶的功勞,只判了個抄家,將他們逐出京師,發回原籍,也就是東都廣陵府。
杜蘅兒時在廣陵住過一段時間,與廣陵的書香門第封家有過一紙婚約,如今抄家的消息傳來,封家之女封若顏便有了退婚的意願,把他約在瞭望湖樓,想與他談一談。
可是等了許久,卻不見封若顏的身影。
欄杆外面,一場蓄謀已久的大雨,瓢潑似的下了起來。
「少爺,雨濺進來了,快起來。」桃笙輕輕拉着杜蘅起來。
杜蘅緩緩起身,看着樓外一片鋪天蓋地的景象,遠處幾艘遊船都被雨勢淹沒,水天一片模糊。
忽然有感而發,想到了蘇軾的一首詩,隨口吟道:「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
桃笙微微訝異的看着杜蘅,少爺什麼時候會吟詩了?
「好一句白雨跳珠亂入船,倒是生動形象。」
一個洋洋盈耳的聲音傳來,杜蘅不由側目看去,卻是一個錦衣玉帶的公子哥兒,面容白皙如月,墨眉如畫,眸似寒星,清雅之中卻又透着一股英氣。
杜蘅微微有些失神,第一眼他以為是個姑娘,結果目光往下移動,一馬平川,隨即搖頭一笑,男生女相之人,這世上倒也不是沒有。
尤其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養尊處優,風吹不到雨打不着,肌膚嫩的能夠掐出水來,比賈寶玉還要賈寶玉。
那位公子哥兒坐在樓中正中的一張桌子喝茶,打橫相對坐着兩人,一個跟桃笙年紀相仿的小廝,瘦瘦矮矮的樣子,另外一個身材高大,一張冷峻的國字臉,腰間竟有一把佩刀。
大梁禁長兵器不禁短兵器,民間攜帶刀劍並不犯禁,但杜蘅的原主出身武將世家,單從刀鞘,就能看出那把佩刀是一把好刀,普通百姓是用不起這種刀的。
墨綠鮫魚皮包裹,上面佈滿細細打磨的小疙瘩,鞘首和鞘尾包裹精美的銅飾,採用二道箍的工藝。
「公子,你剛才只念了兩句詩,可有下文?」那位貴公子抬頭詢問。
杜蘅回過神來,隨口道:「捲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
貴公子不由朝着欄外看去,拿起一把玉骨摺扇,放在胸前扇着:「這兩句寫的是雨後的情景。只是不知雨歇之後會不會像你描寫的這般。」
望湖樓的掌柜聽到望湖樓的字眼,滿面笑容的過來,拱手道:「公子一看就是讀書人,小店備有詩板,能不能將方才所作之詩,寫於詩板之上。」
「小店來往的文人雅士不少,也能為公子揚一揚詩名。」
杜蘅一眼便洞察了掌柜的心思,笑道:「你是想揚一揚望湖樓的樓名吧?」
這座茶樓恰好就叫望湖樓,在廣陵眾多茶樓之中,比較普通,因此也沒人專門為望湖樓題詩。
如果杜蘅這首詩能夠揚名,那麼詩中出現的望湖樓,自然也會為人所熟知。
等於這首詩就是望湖樓的廣告語。
掌柜的如意算盤被拆穿,沒有一絲尷尬,生意人的臉皮早就鍛煉出來了,他依舊笑呵呵的道:「公子,這都是互通互惠的事,你把詩寫下來,以後你來咱們茶樓喝茶,我分文不取。」
杜蘅心頭一動,雖然朝廷沒有趕盡殺絕,將廣陵府的一處祖宅留給杜仲養老,但不給田不給地,基本跟家徒四壁沒有區別。
「我平日並不怎么喝茶,要不這樣掌柜的,你給我兩貫錢,我把這首詩留在你這兒,你看如何?」
掌柜猶豫了一會兒,但他還是點了下頭:「好,兩貫錢就兩貫錢,我這就給你去拿詩板。」
「少爺,你的詩可以賣錢了。」桃笙綻開一朵燦若夏花的笑容。
杜蘅苦笑一聲,沒有言語。
雖說他心中早已規劃了宏偉的商業藍圖,但沒有本錢不行啊,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只能出此下策了。
另外一邊,貴公子淺吟着杜蘅剛才的詩句,寫雨竟然能夠寫出如此大氣象,本朝並不多見,貴公子本想詢問一下姓名,但見杜蘅竟然把詩給賣了,頓時就打消了結交的念頭。
「有辱斯文啊。」貴公子幽然嘆息。
本朝的讀書人走的是清高路線,像杜蘅這等賣詩的行為,太過市儈,已然落為下品。
一會兒,掌柜取了詩板過來,並讓夥計備下筆墨。
杜蘅拿筆蘸了蘸墨,落在光潔的詩板上。
掌柜一看他寫的字,整張臉都垮了下來,首先第一個反應就是,兩貫錢給多了!
杜蘅寫的極其艱難,畢竟前世從未練過書法,而原身又是一個武人,寫出的字實在不成章法,唯一可以稱道的是,筆力還算遒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