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華西北,四百里荒沙瀚海,與被陽光暈染的雲層混成一片金色。筆神閣 m.bishenge。com
沙海東南面,一座城牆圍繞的堅城佇立於金綠二色交界處,猶如沉默的披甲武士。
城市北面,高懸於北城門上方的匾額,著有三個隸書大字。
金海城。
今日正是三月初,大華其餘各州郡早已在春色中沐浴經日。
唯有這西北邊陲惡地,南風路遙,總是來遲。
城內西南,是洪家府邸。
洪府佔地廣闊,是金海城內一等一的高門大戶。
但高門之中,卻也有蓬戶。
洪府角落,瑟縮着的破舊小院裏,葉綠與花紅剛剛寄上枝頭。
這是座只有一進、共兩間半平房的獨立院落,建築老舊、牆面斑駁,唯有地面打掃得格外整潔。
此時,正對院門的主屋內,一位青年略有艱難地穿衣下床,來回緩慢踱步。
他一身素色布衣、四肢修長,身高大約一米七五左右,身材瘦削到了虛弱的地步。
「嘶,內傷還未好全,但總算是能走動了。」
青年輕聲自語,在方寸地來回踱了幾圈,最後扶了一把桌子,方才緩緩站定。
此人名叫洪範。
身是此世人,魂卻是異鄉客。
他前世是研究所的航空發動機工程師,年紀三十出頭,剛剛走上管理崗位,正是雄姿英發的時候。
然後,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將他送走。
萬幸是不知名原因的穿越讓他鳩佔鵲巢續了性命。
不幸是此方世界的物質文明明顯落後前世數百年。
為之奈何?
「從睜眼那一日算起,我在床上躺了足有十天。」
洪範手指握拳,以拳峰碾着木桌。
這具身體的拳峰被磨得很平,與他前世相仿。
「這地球看來是回不去了……」
他輕聲嘆道,本捏緊的拳頭終是緩緩展開。
幾日前,洪範傷勢尚重,渾渾噩噩中始終難以確信穿越的事實。
但現在,事實如鐵,他所能做的只是消化種種情緒,徹底接受。
洪範雙手扶着桌面,在凳子上緩緩坐下。
「呼……」
肌肉發力帶來的酸疼與胸口的虛火讓他忍不住深深吐氣。
腦海中,身體原主的記憶碎片再次泛起。
性格執拗、練武瘋魔的青年在族學對練中多受欺侮,受傷後卻還要透支修煉,最後因傷勢積累、補益不足而猝死。
「十七歲,前世還是高二年紀。」
洪範搖頭嘆道,微微晃動身子,好似酒後散勁一般。
或許是魂穿的融合衝擊太大,他沒有繼承原主的完整記憶,反而多是瑣碎的意向和情緒。
正當青年整理記憶的時候,院子裏突然響起說話聲。
「蔣家嫂子,這,今日怎麼又沒了肉食?我家少爺的傷勢還沒好啊……」
說話的是一個女子,聲線溫和中帶着點拘謹。
【這是劉嬸的聲音。】
洪範心中想到。
這位劉嬸是母親的丫鬟,年紀比故去的母親稍小些。
這些年來,洪範能夠長大成人,全靠劉嬸照顧。
這時候,又有聲音回話。
「你給的那塊錦子原就換不了多少東西,能給七天的肉食都是多了的!」
回話的應該是個老年婦人,聲音格外洪亮,好似生怕沒有第三人聽去。
「可是,蔣家嫂子,我家少爺連床都還下不得,光吃這些素的如何能行……」
劉嬸說着,聲音里已有哀求。
但對方卻是不為所動。
「吃素可是好的,大夫人每月都茹素呢!再說范哥兒這麼吃都吃了兩年多了,能有啥事?」
這蔣家嫂子不耐煩回道。
劉嬸還要再說,卻聽到屋裏傳出聲響。
嘎吱一聲,木門被拉開。
兩人循聲看去,卻是洪範略有艱澀地跨出門來。
「劉嬸。」
青年人投過目光和聲喚道,算是打了招呼。
劉嬸立刻擔心起來。
一是少爺病還沒大好,怎能起床。
二是少爺以往從不願意與蔣家婆子這類下人照面交涉。
但兩人目光一接,劉嬸卻發現少爺眼中格外清明,偏激戾氣全然消失不見。
瞧着青年目光沉穩、面若平湖的模樣,她不知怎的心緒就平靜下來。
另一邊,蔣家婆子倒是心裏一驚。
在她眼中,這洪範身量瘦削,病弱得全無練武者模樣。
但那份飾着病氣的蒼白,以及與往日截然不同的氣質,卻讓他比從前還要俊美。
哪怕蔣家婆子一直看不起這位「范公子」,此刻心底也不得不承認沒見過這般俊俏的哥兒。
【到底是繼承了那狐媚子的美貌,可惜卻生了副孬性子。】
蔣家婆子心中忖到。
「少爺,外頭天涼,你怎麼起來了?」
劉嬸趕忙上來攙扶。
洪範仔細打量這位盤着頭髮、滿臉風霜的中年女人,自然升起親切親近之感。
「嬸子,我不礙事了。」
他回道,發現她頭上最寶貴的織錦頭巾不見了,心中便已明白情況。
洪範抬頭,一眼掃見院中石桌上的幾盤飯菜,還有站在桌邊的蔣家婆子。
他心中本能泛起厭惡。
兩碗飯加起來也就三兩,菜則是沒多少油水的素菜,葷腥一點也無。
在零碎的記憶中,兩年多來基本都是這般配置。
外人恐怕很難想像,洪家少爺的餐飲竟如此貧瘠。
「就這些?剩下的呢?」
洪範站在門階上,居高臨下問道。
蔣家婆子聞言眉頭一挑,回道:「哪有什麼剩下的?范哥兒,老太婆就是個傳菜的,廚房給我什麼我就拿過來什麼。」
洪範搖頭道:「洪家規矩寫着,進族學的子弟一頓四菜,兩葷兩素。這裏只有兩素,剩下的呢?」
他說話時聲音雖虛弱,但清朗沉穩,凜凜如松下穿風。
也不知是因為容貌還是風姿,向來潑渾的蔣家婆子沒來由地一窒,冠絕僕婦的伶牙俐齒竟不得發。
劉嬸也很驚訝。
眾所周知,洪範性子沉悶,話語很少,從未有這樣說話堂皇直接的時候。
族裏上下都說,那偏激陰鷙抵了他的俊秀,庶出的到底沒有嫡出的氣度。
但今日看來,這場大病卻是將范哥兒消磨得完全不同了。
不過,蔣家婆子很快適應過來。
一個失慈被妒的庶子,縱然名義上是主子,又哪裏有威風?
「規矩是規矩,但還得看落沒落在實處。」
蔣家婆子諷刺道。
「這都兩年多了,范哥兒剛剛說的洪家家規,也不是今天才寫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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