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蘭茵決定拿出玉佩之時,心內就已打好了腹稿,只是此刻看着崔元藻似笑非笑的神情,突然又頗覺躊躕起來,只能勉力一試。墨子閣 m.mozige.com
「讓十四郎漏夜前來,是我失禮。但如今我窮途末路,請十四郎看在父輩們的情分上,救我!」蘭茵回憶楊娘子的樣子,斂衽為禮。
崔元藻看着蘭茵並不標準的禮節,溫和地道:「娘子客氣,你我雖說從未謀面,但自小指腹為婚,娘子有難,我怎能置之不理呢?只是娘子若不告知我真相,我也無處着手啊。」
「此事說來話長。」
「不急,長夜漫漫,娘子可以慢慢說。」崔元藻示意蘭茵坐下。
柳蘭茵的心,「咕咚,咕咚」地跳着,她對自己的表現尚算滿意,總算把那些拗口的場面話說完滿了,她瞟了一眼崔元藻,貌似這崔十四郎並沒有察覺她的不妥呢。
蘭茵決定豪賭一場,暫時信任他,只是接下來要從何說起呢?
——
柳蘭茵是在潼關驛遇見陸仟的。
潼關驛因緊鄰官道上的大集市,三教九流,往來人員眾多,能搶到一間房實屬不易,原本驛站是為往來和官員準備的,需「符券」才能入住。
但安史之亂後,藩鎮割據,已不向中央納稅,朝廷撥不出款,驛站只能偷偷接納過往豪客,已是不成文的規定。
陸仟任性豪奢,出手大方,自然搶得一間上房,但不知哪裏來了一位自稱清河崔氏的郎君,看人下菜碟,硬是要陸仟把上房讓出來。
陸仟雖不是五姓七望,卻也出生江南大族,又是有名的畫師,吃了點酒,自然與那崔郎君爭執起來,但他只帶了個老僕,到底是被崔氏郎君揍了。
柳蘭茵見一大幫人揍個半老頭子,看不過眼,拿了桌上的幾粒花生米,隨手一扔,頓時倒了一片。
「那個敢暗算我崔元芃,不想活了?」
崔氏郎君雖把眼睛瞪成了青蛙眼也無濟於事,他根本分辨不清暗器的來處。
柳蘭茵吃着花生米,不置一詞,江湖兒女怕什么姓崔的,然而她怕把事鬧大,一不小心就會被抓回去。
「娘子救命!」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陸仟居然向她這邊爬了過來。
這老小子,眼力居然這麼好?
柳蘭茵驚訝之餘,手已經快於腦子,騰越之間,抓起陸仟,逃出了驛站。
到了隱蔽之地,柳蘭茵自然扔下陸仟就要走,卻被那他抓住了衣裙。
陸仟此時酒已醒了大半,見識了柳蘭茵神乎其技的輕功後,心裏暗暗有了個主意。
「多謝娘子,不知娘子能否送我去長安常樂坊的趙景公寺?」
柳蘭茵又不是專做善事的,自然不睬他,輕輕一振,裙裾從陸仟手裏滑落,一提氣,已躍上枝頭。
「我出一千貫。」
柳蘭茵瞬間從樹叢間滑落陸仟身旁,笑眯眯道:「老先生,可付輕貨金銀之類?」
「娘子有所不知,趙景公寺支付五千貫聘老朽修繕吳道子壁畫《地獄變》,只要娘子送老朽去往長安,何愁無銀錢?」
柳蘭茵原本也是要去長安的,既然如此,何不把這錢賺了?
可她哪裏能想到陸仟居然死了,死在了趙景公寺里。
——
「楊娘子,楊娘子?」
崔元藻在陷入沉思的柳蘭茵眼前揮了揮手。
柳蘭茵回神,掩面道:「讓您見笑了,我有點怕。從昭義鎮逃出之後,我惶惶不可終日,一心想來長安投奔十四郎,恰好在潼關驛遇到陸仟,因喜歡書畫,故與他結伴同行,也好有個照應,哪裏曉得會有這樣的禍事呢。」
崔元藻暗暗好笑,這故作柔弱之態的娘子可曾發現自己的坐姿已是踞坐之態了呢?
崔元藻不動聲色道:「那娘子覺得,陸仟是怎麼死的?」
來時,崔元藻其實已看過卷宗,這真是一件咄咄怪案。
陸仟在趙景公寺的東禪院裏修繕壁畫,連修了三天三夜後,突然就暴斃了。
這三天裏見過陸仟的只有楊娘子,自然嫌疑人非她莫屬了。
柳蘭茵道:「這件事確實奇怪,陸仟怕人吵他修繕壁畫,把門從裏面反鎖了,死的那天,我叫他用膳,他一直不回,我覺得怪異才撞開了門,結果他已經死了。」
「你一個人撞開的門?」
崔元藻眼皮低垂,柳蘭茵看不見他的表情。
此時她才驚覺,自己說漏嘴了,楊娘子出身弘農楊氏,怎會有這麼大的力氣?
她想着以後未免露餡兒,不如提前交代,順口就扯了幾個謊:「我自小力氣大,小時身體不好,阿爺阿娘把我寄放在道館裏,學了點粗淺功夫。」
崔元藻看她嘟着嘴,一幅氣呼呼的樣子,有點好笑,又添了把火,「娘子,好力氣。」
柳蘭茵扮了這麼久的賢良貴女,此刻已經有點受不住了,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就讓這崔元藻早點適應他未婚妻是個粗人的設定吧。
蘭茵一拍几案,瞬間一個手印凸顯出來。
她斜睨着眼看崔元藻,仿佛在說,我力氣就是那麼大,怎麼着吧?
崔元藻暗暗好笑,但還是調整好狀態,仿似渾不在意,繼續問道:「這就有點麻煩,無人能證明你進去的時候,陸仟已經死了。」
「所以,那群蠢貨才把我抓了起來。」柳蘭茵不忿道,講完才驚覺此類言語貌似不符合楊娘子的身份,連忙閉緊了嘴。
崔元藻似沒有察覺,繼續道:「倒也不是他們蠢。我看過卷宗了,陸仟身體不錯,沒有胸痹心痛等暴斃之證,仵作也驗過了,沒有中毒之證,全身也無外傷。」
他一遍沉思一邊道,「然而,他死前的表情驚恐,猶如見到了什麼恐怖之物,像是被活活嚇死的。你想想這些天,在趙景公寺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嗎?」
柳蘭茵迷茫道:「陸仟膽子也不小啊,能被什麼嚇死呢?」
「你好好想想。」
柳蘭茵本來就是為了那一千貫,又不是陸仟的奴僕,對他哪裏有什麼了解啊?
她絞盡腦汁之後,終於想起,那天陸仟看見那副《地獄變》之後的表情,確實可以稱得上驚恐。
難道陸仟是被這幅畫嚇死的?
「《地獄變》?」崔元藻默默重複了一遍,隨後似笑非笑:「無論陸仟是否因這幅畫而死,如今把娘子救出來才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