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北風卷着雪花在天地間肆虐,兩隊人馬在暗夜之中飛馳追逐。
前方是處岔路口,跑在前頭的那隊人馬倏然一分為二,一路往左邊的岔道而去,後頭薛凜這一隊人,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個個眼力了得,哪怕是在這樣的雪夜裏也看得清楚,往左邊去的那一隊,為首的正是魏玄知,而另外一隊,最前頭那匹馬上,被捆在馬背上的則是褚晏澤。
「都督?」楊禮一邊策馬跟上薛凜,一邊揚聲詢問。
薛凜一手持韁,另一手打了個手勢,楊禮立刻會意,屈起尾指含在唇中輕吹了幾個哨音,他們的人馬便也立時一分為二,一路跟着薛凜向左,另一路則跟着楊禮向右,途中馬速沒有半點兒減慢。
風聲更大了些,前頭的隊伍突然減緩了馬速,原來,那條路竟是一條絕路,前方是斷崖。
為首的魏玄知驟然勒停了馬,他身側那些護衛卻轉身掄着刀而來,看來是想要破釜沉舟,殊死一搏。
雙方纏鬥之時,魏玄知只是勒馬崖上,在漸次大起來的風雪中,望着這頭,望着薛凜,意味不明的笑。
困獸猶鬥,魏玄知身邊最後剩下的這些親信,都是身手極好的高手,奈何,終究是寡不敵眾,可也很是費了些時間,待得一陣馬蹄聲急奔而來,楊禮帶着方才隨他去的那些人將褚晏澤救回趕來時,他們這裏才堪堪告一段落。
眼看着他的人被一一拿下,而褚晏澤也是被安然救下,脫離他的掌控,魏玄知卻是低低笑了起來,「沒想到,連老天爺也在幫你啊!薛容與,我真是不甘,居然又輸給了你。」
薛凜因他這個「又」字微微蹙起了眉,但他仍只是眸若點漆將他看着,並未言語,卻是將手往後一伸,將懸在馬側的長弓取了出來,勾弦搭箭,張弓指向崖上的魏玄知。
風似乎驟然大了起來,風雪呼嘯亂舞,魏玄知胯下的馬兒有些不安地嘶鳴轉跺了一下馬蹄,一人一馬在呼嘯的風雪之中,搖搖欲墜。
魏玄知卻是緊扯着韁繩桀桀笑出聲來,那笑聲在這樣的雪夜,這樣的地方顯得有兩分瘮人,他一雙赤紅的眼睛微微眯起,朝薛凜看來,「薛容與啊薛容與,你還是這般,為了她一句話,便連命也不顧了。你到底喜歡她什麼?你知道她的真面目,見過真實的她嗎?」
褚晏澤聽着這一句微微一顫,抬眼往薛凜看去,他在薛凜側後方,剛好能看見薛凜的側顏和一線薄冷微抿的唇,他的下顎線繃緊着,顯出兩分冷硬的弧度,背影挺直,腰背緊收,張弓的手臂即便用力,亦是穩如泰山。
見薛凜仍是不答,魏玄知輕抿唇角,收了笑,「你回去替我告訴她,她逃不開我,前生前世,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能追回來第一次,便能追回來第二次,你告訴她,我會回來找她的,她永遠別想逃開我。」
魏玄知的聲音拔得極高,哪怕在這樣的風雪聲中,仍是帶着恣意的狂妄,讓每個字清晰地傳進耳中,話落,他又是笑了起來,狂妄至極,薛凜的眼睫終是微微一顫,勾弦的手一松,箭朝着魏玄知疾射而去。
魏玄知卻早有所備一般,在他射出箭的同時,人已自馬背之上往後一仰,同時鬆開了握住馬韁的手,直直朝着崖下墜去,桀桀的笑聲仍在耳畔響着,「薛容與,原來你也會怒,也會怕的啊。那就一直怒着,一直怕着吧呃!」後頭的一句話隨着又一支射來,沒入左胸的箭矢戛然而止,破碎在風雪之中。
幾人一齊擁到斷崖邊,垂目往下看,只看見魏玄知中箭的身影恍若一隻斷線的風箏般,直直朝着黑洞洞的崖下墜去,轉瞬便被吞沒在那一片混沌的暗色之中。
薛凜握弓的手驟然垂落。
「都督?」楊禮這一聲有些發緊。
褚晏澤隨之望過去,便看見薛凜將弓臂握得咯吱作響,微微發着顫的手。
「派人去崖下,死要見屍!」薛凜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快去!」
「是!」楊禮領命,帶人而去。
褚晏澤這才看見一縷殷紅的血自薛凜緊束的袖口淌了出來,染上他握弓微顫的手,順着弓臂滴落在他腳下,落進那厚軟松白的積雪中。
他竟受傷了。褚晏澤雙瞳微微一縮,可這一路奔襲,再到方才一連放了兩箭,竟是半點兒也未曾讓人察覺。
「褚大公子!」薛凜在這時驟然開口,「你怕是得快些趕回府中察看。」
褚晏澤一時有些發蒙,怔怔看向他,不解其意。
「魏玄知送出宮的那位小殿下送去了何處,他留了後手,總要有人能夠證明小殿下的身份。」薛凜又沉聲道。
褚晏澤這才陡然明白過來,臉色遽然一變,朝着薛凜一拱手,便是扯馬回韁,拍馬往來時路疾馳而去。
薛凜抬起左手輕輕一揮,便有幾騎會意地追了上去護送。
薛凜轉頭看向黑洞洞的崖下,一雙眼睛亦是沉如暗夜,深似濃墨。
夜更深了,回到宮城時,風雪更大了,北風卷着雪花扯絮般在夜空中洋洋灑灑,薛凜大步直往清正殿,雪落無聲,白日裏喧囂了一場的清正殿似是在這雪夜中沉寂了下去,他足下的黑靴落在雪地上,重且悶,咯吱作響。
邁上石階,他的腳步卻遽然停在了殿門前,抬眼便見到立在階上恍若石雕的明漪。他大步過去,一邊疾聲問着「怎麼站在這兒」,一邊已是脫下了身上的大氅,不由分說披裹上了她的肩頭。
大氅上仍帶着他的溫度,很暖和,披上明漪肩頭時,她卻是激靈了一下,抬起眼看向他道,「等你!」兩個字透着滿滿的嘶啞和疲憊,她仰起的小臉透着慘白,襯得那雙清澈的眼睛更是黑白分明,也將那眼中的情緒映得更加分明。
薛凜心口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揪住一般,疼得厲害,他伸手,將她緊緊擁在懷裏,抬手輕輕順着她的背脊,「都過去了!我在呢,我不會離開你!」
明漪卻恍若木頭一般,貼靠在他懷中,無聲無息,過了片刻,薛凜卻覺得襟口好似濕了,明明是這樣的天氣,卻燙得他身形一僵,他想動,她攬在他背上的手卻是一緊,將他緊緊摟住,「他們說,這樣的情況,阿嫤的喪事不能大肆操辦。太子殿下什麼都沒說,不過,我想着阿嫤也是同意的。她連命都可以輕易舍了,又哪裏會在意死後的哀榮?」
薛凜身形僵硬着,卻沒有言語,由着她在懷裏絮絮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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