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正在外間候着,聽說金鳳舉要去晚風軒,便為難道:「爺,金明已經回家了……」不等說完,見採蓮沖她擺手,就又忙改口道:「不過外面還有兩個小子值夜,我去叫他們過來陪爺過去吧。」
「用不着,誰也不必陪着,我今天自己走。」金鳳舉一邊說着,就接過燈籠,對採蓮碧玉道:「你們也回屋歇着吧,這些日子我都宿在這裏,倒累得你們幾夜沒睡好,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兒還得早點過來伺候我上朝。」
採蓮碧玉答應了,又勸金鳳舉帶着小子們過去,金鳳舉如何肯聽,笑道:「他們一個個,除了會提燈籠,連點花拳繡腿都不會,就算有事,還要我幫襯着他們,倒是誰伺候誰?」因一邊說着,看着採蓮碧玉收拾了鎖好門,便提着燈籠揚長而去。
走進擁翠園,只見四周都是黑乎乎一片,那些樹木白日裏何等秀麗挺拔,夜晚卻看着都像一個個鬼影子似的,格外讓人生出陰森之感。不過金鳳舉倒是不在乎,提着燈籠徐徐前行,只見遠處的幾個院落里都亮着燈光,那便是金鸞芳和馮珍珠馮明珠等人住的地方。
看見了那幾個院落,金鳳舉就忍不住回頭,他剛剛從風雅樓前走過去,心中嘆着也不知秋寧什麼時候能搬過來?到時這樓里便也可亮起燈光,自己與她挑燈夜話,共剪紅燭,豈不是浪漫旖旎的很?
正想着,就聽遠處響起嘈雜的腳步和議論聲,接着幾點幽幽光芒亮起,過了一會兒走近了,原來卻是一大群婆子媳婦,領頭的金鳳舉也認識。乃是府里一個管事媳婦,平日裏就連他。也要稱一聲大娘的。
當下便停了腳步。微微笑道:「於大娘這是查夜麼?」話音落,對面那些本想舉着燈籠照他的婆子們立刻便放下手,一個個縮手縮腳的不敢再說話。只有於大娘上前笑道:「可不是?如今園子裏住着幾位小姐,這個時候挨個屋裏走一圈。查一查那些婆子媳婦有沒有偷懶耍錢喝酒的,查完了。恰好看着她們上院門。老太太說了,不能慢怠,何況姑奶奶和幾位小姐也都和氣的很。」
金鳳舉點點頭笑道:「是。府里忽然添了幾位姑娘。倒熱鬧一些,老祖宗也歡喜。只是要累你們辛苦了。回頭我和婉瑩說說,既然添了這些人,讓你們照應着,也該給你們添點錢才是。」
婆子們一聽小侯爺這樣說,個個老臉上都不禁樂開了花。只不過夜晚漆黑,也看不清楚。當下於大娘也笑道:「使不得。不過是多走幾步路,這也要加月俸,奴婢們心裏怎麼能安寧?是了,二爺這麼晚了,卻是要去哪裏?」
金鳳舉咳了一聲,笑道:「我想起有一件事要和你們二奶奶商量,所以去晚風軒一趟。」他可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心血來潮,想念秋寧,所以夤夜前去,只不過他不說,這些婆子心裏也是清楚得很,都在心裏偷笑,一邊又感嘆,暗道那寧二奶奶也不過是蒲柳之姿,真不知她是憑什麼樣的狐媚子手段,就把我們爺給迷成了這樣。
於是於大娘就帶着婆子媳婦們告退,金鳳舉也自往晚風軒而去。他卻不知道,這一幕全都落在遠處繡樓上站在窗前的人的眼中。
「姑娘看什麼呢?」馮珍珠的丫鬟紫鳶鋪好了被褥,看見自家小姐在窗前出神,便走過去將窗子關上,一邊笑道:「雖然是春日裏,這時候也有些春寒,姑娘可當心着涼,不是玩笑的。」
「知道了,我自會注意。」馮珍珠走回桌前坐下,想了想又忍不住道:「紫鳶,我剛剛看見查夜的大娘們似乎是遇上了什麼人,說了會子話後,大娘們就往東面出園子的方向去了,那人卻是往西邊走,你說這會是誰啊?竟有如此特權?這大半夜的,還可以在府里自由走動。」
紫鳶便笑道:「這還用問?有這樣權力的,無非是老爺們和幾位爺,現如今咱們大爺在江南,二老爺家的大爺也出門去了,只有小侯爺留在府中,姑娘又說是往西去,那必定是小侯爺要去晚風軒。說起來真真好笑,那寧二奶奶奴婢也見過兩回的,姿色實在是平常得緊,也不知爺怎麼就喜歡了她。」
馮珍珠看了關上的窗子一眼,嘆氣道:「俗語說,紅顏薄命,那寧二奶奶長得平常一些倒還好。有小侯爺這樣重情重義的人愛護她,豈不比我們姐妹萍寄無依要強得多了?」
紫鳶聽她話里的意思有些不對,再看自家姑娘雖然說着傷感的話,眉梢眼角卻籠着一股春意,當下心中雪亮,便拿言語試探笑道:「姑娘也別這麼想,如今既然落在侯府中,奴婢覺得老太太太太對姑娘們都很好,怕將來不替姑娘姐妹幾個找個好人家呢?到那時豈不是終身有靠?」
馮珍珠搖頭苦笑道:「好人家?要好人家有什麼用?若是上天憐我,能讓我找到一個像小侯爺般重情重義的人就好了,何況我們姐妹幾個,是什麼年紀?還以為自己是聘婷女兒嗎?這好人家的婚姻,本就不該奢求的。」
她說完,似乎才醒悟自己不該在一個丫鬟面前這般輕浮,不由得羞紅了臉,跺着腳道:「你這蹄子,轉着圈兒誑了我說這些不知羞的話,看我饒得了你?」一邊說着,就去追着紫鳶打。
那紫鳶乃是金府這一批新買的丫鬟,之前在外面做事,哪裏比得上這裏清閒?體力比馮珍珠不知道強多少。因此只跑了幾步,就見自家姑娘扶着椅子微微喘着,一手捂着胸口,那模樣態勢真真是讓人憐愛萬分。
她便笑着又走上前道:「人人都說西子捧心是極美的,今兒看見姑娘,奴婢卻覺着西子捧心怎麼能比得上姑娘呢?姑娘這樣美的人,若只是因為年歲和前些日子那件事的連累,竟然婚姻蹉跎,那真真是老天爺不睜眼了。奴婢和姑娘相處沒幾天,卻知道姑娘是個好心人,將來必然一生富貴如意美滿的。遠的不說,近在眼前可不就有一個人,論人品家世相貌才能,樣樣都高人一頭,只不過姑娘若真的相中了,怕是身份上就要受些委屈。」
「你這蹄子欺負我不能動,越發無法無天了。」馮珍珠佯作惱怒的罵,心中卻因為紫鳶的話而怦然大動。
她心裏很明白,自己姐妹淪落到這個地步,又是從土匪窩裏出來的,京城裏稍微上點台面的人家都不可能再要她們了。只是憑着這份傾國傾城的容貌,想那金鳳舉,是何等的青年才俊?只怕這京城裏所有的富貴子弟加起來,也比不上他。且他重情義,連一個相貌平常的髮妻都如此呵護,一旦自己姐妹隨了他,那還不是更要寵上天去?如此終身有靠,靖國公府又如此顯赫,即便做個姨娘,也不算虧待了自己姐妹……
因越想越覺着有道理。那紫鳶是個伶俐的,只看她面色,便知姑娘已被自己說動。這丫鬟也有心機,暗道從來奶奶姨娘們房裏的心腹丫鬟,都是通房丫頭,小侯爺那樣清俊的人,只要和他有一回,我便是死了也甘心。因更打定了主意,要攛掇自家姑娘放開手腳,說什麼也要「玉成」了她和金鳳舉的好事兒。
不說這主僕兩個各懷心思,都把主意打到了金鳳舉頭上,他卻還茫然不知。只說他獨自來到晚風軒,雖然沒有查夜的來這裏,但晚風軒的大門這會兒也早早關了。只能遠遠地看到有些屋子裏還透出燈光,知道大多數人還沒有安歇而已。
因便上前叫門,門房裏的僕人原本不耐煩,一聽說是小侯爺,嚇得麻溜兒給開了門,「咕咚」一聲就跪下去。
金鳳舉讓他起來,賞了一片金葉子,只把那開門的傢伙都樂傻了,金葉子啊,這輩子也不一定能賺上一片的,如今小侯爺隨隨便便一伸手,竟然就拿一片金葉子賞了自己,怎不令他欣喜若狂。
金鳳舉也沒驚動任何人,只身前往秋寧屋裏,推開門走進裏屋,只見她正在對鏡卸妝,一邊哼着黃梅戲,許是聽見了聲音,她便開口道:「孩子們睡了嗎?若是睡了,你也去歇了吧,我這裏不用伺候。」
一邊說着,聽那腳步聲不但沒退出去,反而往前來,傅秋寧就覺得不對勁,忙站起身轉頭看去,一看是金鳳舉,就不由得愣了下,然後才驚訝道:「我的天,怎麼是你?這深更半夜的,莫非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想你了,算不算要緊的事?」金鳳舉一笑,將燈籠遞給傅秋寧,看着她吹熄裏面燭火,自己也就解開披風,呵呵笑道:「我在書房,原本要歇了,又睡不着,只想着你,就過來看看。」
「誰跟着你呢?」傅秋寧把燈籠放好,回身又把披風疊好放在桌上,一邊問道:「我讓雨階給他找個安歇的地方,該不會是你不厚道,又把金明從家裏叫回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