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於1960年10月23日返台,當晚接見記者,表示願意為雷震作「品格證人」。
他氣憤的對記者說;「十一年來雷震辦《自由中國》,已經成為自由中國言論自由的象徵,我曾主張應為他造銅像,不料換來的是十年坐監,這是很不公平的!」說到這裏,一向平和的胡適,使勁拍了一下桌子。
11月18日上午11點半,胡適在張群的陪同下拜謁蔣介石。因為雷震的案子,這一次的氣氛顯然不同於以往。應該是被關照過了,這次與蔣見面不談雷震的案子,胡適也肯定是答應過了。可不提雷震的案子,胡適對別的話題都沒有興致。他在扼要匯報了「中美學術合作會議」的情況後,看快到吃午飯的時間了,便對蔣介石說不知道總統還有什麼問題要問問他。
蔣介石說:「請你談談政治形勢罷。」
胡適問:「國內的?還是世界的?」
蔣介石說:「整個世界的。」
胡適只好講了講聯合國大會和美國大選。
「我本來對岳軍先生說過,我見總統,不談雷案。但現在談到國際形勢,我不能不指出……」
胡適實在忍不住了,到底還是將他胸中憋悶已久的話倒了出來,告訴蔣介石說當局對這件事情的處置有欠明智,已經在台灣島內外產生了很不好的影響,輿論普遍認為政府畏懼並摧殘反對黨,台灣沒有言論自由,仍是戒嚴區……這樣嚴重的不利後果當局恐怕還沒有「深知」。
蔣介石說:「我對雷震能十分容忍。如果他的背後沒有匪諜,我決不會辦他。……我也曉得這案子會在國外發生不利的反響,但一個國家有他的自由,有他的自主權,我們不能不照法律辦。」
涉及到通共,胡適雖然知道這是欲加之罪,但他卻無從為雷震辯白。
胡適只能申明:「關於雷案與匪諜的關係,是法庭的問題。我所以很早就盼望此案能移交司法審判,正是為了全世界無人肯信軍法審判的結果。……這樣重大的案子,只開了八個半鐘點的庭,就宣告終結了,就定期八日宣判了!這是什麼審判?我在國外,實在見不得人,實在抬不起頭來。」
蔣介石怪笑了下說:「胡先生同我向來是感情很好的。但是這一兩年來,胡先生好像只相信雷儆寰,不相信我們政府。」
「這話太重了,我當不起。」胡適誠惶誠恐,只得當面重申1949年他剛到美國時說過的一句話:「我願意用我道義力量來支持蔣介石先生的政府」。並對蔣介石鄭重表示:「我在十一年前說的這句話,我至今沒有改變。」
這些話讓蔣介石很受用,氣氛終於有了緩和。胡適藉機又向蔣介石進言:「十年前總統曾對我說,如果我組織一個政黨,總統不反對,並且可以支持我。……我今天盼望的是:總統和國民黨的其它領袖能不能把那十年前對我的雅量,分一點來對待今日要組織一個新黨的人?」
蔣介石未做回答,也未置可否。
時間已經很晚了,胡適起身告辭。蔣介石親自送他到接待室門口,兩人才握手相別。儘管發生了雷震一案,但胡適並不願和蔣介石公開決裂,仍打算與之「相忍為國」。
蔣政府這一次對雷震的下黑手,除了《自由中國》雜誌外,還應該與雷震組建新黨有關。
胡適剛結束在美國的流亡,回到台灣不久的一天晚上,自由中國社舉行宴會。
胡適在宴會上演說時,曾從爭取言論自由談到反對黨,他公開主張由知識分子來組織一個在野黨,並極力表彰雷震為民主自由所作的貢獻。
他說:「這幾年來,如果說言論自由格外普遍,我覺得雷先生的功勞最大。我說台灣應該替他造一個銅像,以表示他是真正爭取言論自由的英雄、好漢、鬥士。」
隨後,《自由中國》便大力鼓吹胡適的倡議,宣傳積極展開「新黨運動」。雷震要求胡適出來領導,做黨魁,實際工作則由雷負責。但胡適只同意擔任顧問,卻極力鼓勵雷震出來組黨。到1960年,籌組新黨的活動進入了最後階段。8月13日,在中壢舉行竹苗桃三縣座談會,雷震宣佈新黨將於9月底或10月初正式成立。
然而,當新黨積極準備組成的時候,9月4日,雷震便被捕了,同案被捕的還有組建新黨的三個骨幹分子:《自由中國》編輯兼新黨秘書傅正,《自由中國》會計劉子英、馬之。經軍事法庭審判,雷震以「為匪宣傳」與「知匪不報」兩項罪名判刑14年,劉12年,馬5年,傅正被判感化3年。
由於雷震案,不但《自由中國》很快停刊,雷震欲組建的新黨也胎死腹中。
為在台灣爭取一點民主和言論自由,雷震付出的代價是:鋃鐺入獄,坐了十多年牢。雷震案對胡適的打擊是沉重的,總覺得「吾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明知雷震是受自己的連累,明知雷震案是殺雞給自己這個猴看,胡適卻有苦而說不出來。想到雷震案就陷於深深地內疚而寢食難安,這已經讓這個多病的人難以承受了,還要承受來自同仁的責備。很多同情雷震的人,都寄希望於胡適,或許他們過高估計胡適大能量了。不管胡適的名氣有多大,在權力面前也只是「手無縛雞之力」。
上一章談到,1959至1960年間,胡適曾被卷進了總統連任問題的政治漩渦之中。
蔣介石自1954年當選第二任「總統」以後,年事漸高,任期即將屆滿。根據憲法,不能連任三任。而蔣的長子經國頗有才幹,在國民黨政界也頗有影響,於是便有推經國繼任總統候選人,取而代之的輿論。
1959年1月中旬,胡適與陳誠、王世傑、蔣夢麟等一道,去台中台南旅行遊覽了六天,便有人說他們是「商山四皓」。
商山四皓,是秦朝末年四位博學之士:東園公唐秉、夏黃公崔廣、綺里季吳實、甪里先生周術。他們是秦始皇時七十名博士官中的四位,因不滿秦始皇的焚書坑儒暴行而隱居於商山。
劉邦登基後,久聞四皓的大名,曾多次請他們出山為官,而被拒絕。
劉邦立長子劉盈為太子,封戚夫人的兒子劉如意為趙王。後來,劉邦見劉盈天生懦弱,才華平庸,而劉如意卻聰明過人,才學出眾,有意廢劉盈而立如意。
劉盈的母親呂后聞聽,非常着急,便派自己的哥哥建成侯呂釋之去請開國重臣張良出面。
張良很為難,言道:「當初皇上是由於數次處於危急之中,才有幸採用了我的計策。如今天下安定,情形自然大不相同。更何況現在是皇上出於偏愛想要更換太子,這是人家骨肉之間的事情。清官難斷家務事啊!這種事情,就是有一百個張良出面,又能起什麼作用呢?」
呂釋之懇求張良務必出個主意。
張良不得已,只好說:「這種事情,光靠我的三寸不爛之舌恐怕難以奏效。我看不如這樣吧!我知道有四個人,是皇上一直想要羅致而又未能如願的。這四個高人年事已高,然而皇上非常敬重他們。如果請太子寫一封言辭謙恭的書信,多帶珠寶玉帛,配備舒適的車輛,派上能言善辯之人去誠懇聘請他們,他們應該會來。然後以貴賓之禮相待,讓他們經常隨太子上朝,使皇上看到他們,這對太子是很有幫助的。」
於是呂氏兄妹和太子當真把這四個後人稱之為「商山四皓」的老人請來了。
在一次宴會中,太子侍奉在側,四個老人跟隨在後。劉邦突然見那四個陌生的老人,都已八十開外,鬍鬚雪白,非常驚訝,問起他們的來歷,四人道出自己的姓名。
劉邦聽了大吃一驚:「多年來我一再尋訪諸位高人,你們都避而不見,現在為何自己來追隨我的兒子呢?」
四個老人回答:「陛下一向輕慢高士,臣等不願自取其辱。如今聽說太子仁厚孝順,恭敬愛士,天下之人無不伸長脖子仰望着,期待為太子效死,所以臣等自願前來。」
劉邦說:「那就有勞諸位今後輔佐太子了。」於是便打消了換太子的念頭
說胡適等人是商山四皓,也就是說他們是蔣經國的羽翼,是要輔佐所謂「太子」上位。這所謂「商山四皓」的話,後來在台灣引起了幾個月的政治風潮。
胡適也確實不贊成蔣介石連任,曾請當時總統府秘書張群向蔣轉達他的意見,主要是希望蔣「明白表示尊重憲法,不做第三任總統」。這同樣的意見,胡適多次向黃季陸、王雲五等友人和政府要人說過。又多次對記者發表「反對修憲」,「反對三度連任」的話,都在報上刊載出來。
但是,想蔣介石這樣的權力欲極強之人,怎麼能退位呢!胡適的反對,簡直是挖他的祖墳,這也使胡適和蔣介石的關係,降到了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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