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諶開始掌舵大宋,他和趙桓相差了十六歲而已,換句話說,這位已經相當成熟……對於一個成熟的天子來說,趙諶很清楚他需要做什麼。
或者說,走到了今天的大宋,需要往哪個方向走。
文治武功,趙桓都已經達到了歷代明君雄主的巔峰。
首先,從疆域來看,大宋絕對是空前的,哪怕大唐全盛的時候,也趕不上。雖然還有開疆拓土的餘地,但是也很難震撼人心,取得突破性進展。
在民生方面,也走在不斷改善的路上。別的不說,光是吃的東西,大宋就傲世天下,尤其是肉食,更是前所未有的豐富。
這還不說什麼教育水平,什麼全民平等一類的東西。
怎麼說呢,大宋還有完善進步的空間,但是很難有突破了。
趙諶很像是接了貞觀之治的李治,或者接了永樂盛世的朱高熾。
老爹已經很牛逼了,能接住這個盤,不至於壞了局面,還能在小範圍內改革完善,就絕對算得起是明君了。
所以說趙諶真的不容易。
分析到了這裏,也就不得不感嘆,趙桓對兒子的培養,也真是傾盡心力。北疆的歷練,讓他娶了大石的女兒,放他跟着遼國西征,開拓視野。
至此為止,趙諶是真正見識了整個世界的全貌。
他執掌大宋,就有一件事,如何讓大宋真正君臨天下。
「我們的軍力是天下無敵的,但是如果一直用戰爭解決問題,即便我們的將士還英雄善戰,國家財稅也是會枯竭的。漢唐的老路,殷鑑不遠。」
「我們的財富也是很充裕的,但同樣的道理,也不能靠着錢財收買人心,結交四夷,讓他們歸附大宋。」
「剛柔兩途,都不算是大宋的上上之選。」
趙諶面對着幾位重臣,拋出了自己的構想。
他先是推翻了用兵,又否認了歲幣外交,等於把以前的東西都給推翻了。
大家不免要問,你能拿出什麼東西來?
靠着胡言亂語,可是沒法駕馭大宋朝,更坐不了趙桓留下的龍椅。
果然,趙諶笑道:「大宋當下最重要的,是要凝聚出一個思想,一套確當的辦法。不只是針對大宋,還要針對整個天下,我們要給所有人一個答案,這個世界應該是什麼樣子!這也是我們這一代人的責任所在!」
趙諶的表態讓所有人大吃一驚,新君的格局上來了。
可是這個想法有必要嗎?
朝野上下,很快就產生了熱烈的討論。
作為老臣代表,胡寅首先拋出了自己的文章。
胡寅的身份很特殊,尤其是在呂本中死後,胡寅既是大儒,又是趙桓身邊的近臣,在朝時,執掌大權,返鄉後著書立說,門人眾多。
可謂是橫跨朝野,影響非凡。
胡寅的文章認為,大宋疆域遼闊,兵甲充足,財政寬裕,民生富足……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已經達到了巔峰。
所謂四夷的問題,已經解決了大半,東邊的高麗和倭國相繼納入版圖,南邊的諸國也被吞下,向北,大宋一直延伸到了北極。
只剩下西邊一個大遼,在這種情況下,防範四夷是不成立的。
大宋只要保持強盛,自己不亂,就可以永遠強盛下去。
完全沒有必要在不相干的事情上費心思。
胡寅的表態堪稱大膽,仿佛一個巴掌,直接扇在了趙諶的臉上,提着他的耳朵告訴他,小傢伙,別鬧了。
按理說如此重創新君威信的事情,應該讓趙諶很沒有面子,誰知道趙諶安之若素,還鼓勵繼續討論,不論什麼結果,他都樂見。
就在胡寅表態之後,虞允文突然也發表了一篇文章,他的態度就和胡寅針鋒相對。
首先,虞允文舉出了高麗的例子。
高麗的起源是箕子朝鮮,一路發展過來,在漢代更是納入了中原版圖,設立了漢四郡。
但結果如何呢?
當軍力衰退之後,就不復中原所有。
而且久而久之,朝鮮的漢民後裔,也和中原漢人出現了差異,漸漸的,成為了中原眼中的蠻夷。
同樣的道理也發生在安南,這塊土地更是長時間屬於中原,但都不免自立為王。同樣當地的漢人也淪為蠻夷,和中原離心離德,甚至走上了敵對的道路。
再舉一個例子,就是燕雲的漢人。
經過遼國二百年統治,跟中原漢人同樣出現了差異,幸虧大宋及時光復燕雲,才結束了分離的悲劇,不然繼續發展下去,誰也不知道後果如何。
虞允文羅列了這麼多例子,要說的只有一個道理,一時屬於中原,不代表永遠屬於中原……今日仰慕中原,皈依華夏,不代表日後就不會背叛。
這種事情並不是說遷居漢人就能解決的,信不信,哪怕高麗九成九都是漢人,以後一旦中原出現了亂子,他們還是會自立為王的。
事情的複雜程度,遠超一些人的估計,想要持盈保泰,維持現狀,永遠君臨天下,根本是痴人說夢。
虞允文露出了犀利的一面,他把胡寅駁斥得一文不值。
那大宋需要做什麼呢?
推陳出新,在儒家原有的綱常倫理之上,再建立一套更廣泛的思想,能說服更多的人,讓他們自居成為大宋的一部分,支持大宋的理念,讓大宋的秩序更強大,更有生命力。
總而言之,大宋很強,但不進則退!
虞允文的特殊身份,使得他的文章,幾乎就是趙諶直接表態。
這時候人們野菜意識到,胡寅會站出來,很大可能也是配合新君,把這個想法完整全面拋出來。
不然老胡不可能冒着晚節不保的風險,出來找死。
事到如今,問題總算說清楚了。
那具體要怎麼辦?
虞允文之後,又相繼出來了很多人,紛紛提出自己的設想。
已經致仕在家的原樞密使張浚也站出來了,他可不願意讓胡寅出風頭,佔便宜。
張浚提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主張……放棄華夷之辯!
張浚的意思很明白,不管怎麼講,把人區分開,中原是華夏之地,四境都是蠻夷,既然是蠻夷,和中原肯定有區別,國力強的時候依附,國力弱的時候離去,甚至反過來咬你一口。
放棄華夷之辯,平等看待所有人,唯有如此,才能讓更多的人,認可新的規則。
歸結起來,張浚主張未來的世界,應該平等。
他提出了看法之後,胡寅又下場了,你不講華夷之辯,但差別確實存在,總不能視而不見吧?可不是哪個國家都能達到大宋的程度,難道要一味講求平等,一視同仁,當迂腐的傻子嗎?
這兩位大佬爭吵的結果,落實下來,就是一條,平等而有差別。
也就是說大宋尊重每一個國家,不搞歧視……但是大宋應該鼓勵各國,努力向大宋靠攏看齊。
就這樣,作為世界秩序的第一塊基石,終於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