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說不要送丹藥的,還真不是空話。
因為從趙桓決定行舜巡之事後,就有人傳言,趙官家想要尋找長生不老之法,來南方是尋找世外高人的。
這幫人的論據相當充分,趙桓英明神武,坐龍椅二十多年,且到了半百年紀,開始走下坡路了。
秦始皇一掃六合,統一天下,到了晚年,熱衷求仙問道,祈求長生不老。
漢武帝到了晚年,也是追求長生之法。
再說唐太宗,前面的勵精圖治就不要說了,到了晚年,依舊如此!
縱觀歷代皇帝,明君聖主不在少數,但是到了人生的後半段,往往都會幹出一點奇葩的事情來。
這也不奇怪,畢竟當皇帝實在是很爽的一件事,誰能不想永遠幹下去呢!
咱大宋的官家,只怕也是如此。
自以為猜中了趙桓心思的人們,開始動了起來。
有人不知道從哪裏弄出了《天書》七卷,揚言要獻給官家。
還有人聽說趙桓誇獎了宗潁,是因為宗潁修的一本書。他們就拿出了一套血色的經書,獻給了趙桓。
這本書可不一般,寫書的人和趙桓是同行,也是一位皇帝,叫蕭衍。
這位不光是皇帝,還壽命長得嚇人,活到了八十六歲,僅次於蓋章狂魔,十全老人。
蕭衍篤信佛法,還好幾次捨身出家,逼得群臣出大價錢,把皇帝陛下贖回來……反正就是個很魔幻的玩意。
獻書之人說這是蕭衍在寺廟裏,發大願心,用指尖兒熱血寫出來的經書,有着莫大法力。只要官家早晚閱讀,必定能得到諸天神佛保佑,從此無病無災,久延歲月,永享太平。
趙桓不想搭理這幫人,已經下了旨意。
可他萬萬沒有料到,這道旨意還起了反作用,讓人們誤以為天子故意說謊話,欺騙大傢伙,實際上官家還是很需要的。
就比如這位懷揣着蕭衍血書的高人,就自比卞和,說是懷中之寶,堪比和氏璧,求官家務必見他一見!
趙桓的聖駕停在揚州,就有這麼一群人圍着,讓趙桓十分鬧心。
「見,朕自然要見,只不過朕卻是要借他們的一件東西!」
趙官家殺氣騰騰,手下人也感覺到了不好,但是這幾位誰也不想泄露天機。就這樣,懷揣着蕭衍血書的這位見到了官家。
趙桓看了看他,是個中年人,保養不錯,身形很富態,不像是窮苦人,沒事送上門幹什麼?
趙桓隨口問了兩句,敢情這位還有些根基,他的伯父姓耿,叫耿南仲!
沒錯,就是昔日東宮老臣,還掛過樞密使銜。
按理說是趙桓心腹,只不過能力太差,被淘汰掉了,趙桓幾乎都把他給忘了。
可這位卻也有一番思量,宗潁是宗相公的兒子,他是耿相公的侄子,宗潁獻了一本書,自己也獻了一本書。
官家把宗潁帶在身邊,自己怎麼也能混個天子近臣噹噹,
這位滿懷喜悅,獻上了經書,仰着頭,等着趙桓的誇獎。
哪知道趙桓沒看書,而是問道:「真假先姑且不論,蕭衍最後被困死台城,儼然亡國之君,你給朕送書,莫非你想當宇宙大將軍嗎?」
這貨頓時被嚇傻了,將軍還有宇宙之號?
沒錯,還真有。
就是那位起兵造反,弄死蕭衍的侯景。
四方上下叫宇,古往今來叫宙,宇宙大將軍,堪稱最早的星辰大海,氣度格局領先世界兩千年。
趙桓這麼問了,傻子也知道官家怒了。
「臣,臣不敢,臣不敢啊!臣,臣獻此書,只是祈求官家長壽萬年,大宋國祚永續,臣,臣有罪!」
這傢伙砰砰磕頭,情急之下,又看了看旁邊的朱熹,一副哀求的模樣,心說你幫忙說句話啊!
朱熹繃着臉,躬身道:「官家,如此蠢物,說他逢迎拍馬,希圖幸進是有的,可要說他起兵作亂,為禍天下,只怕還不行吧!」
好別致的說情,都不知道該不該感激朱熹了。
趙桓沉着臉,重重哼了一聲。
「溜須拍馬,逢迎天子,難道就不是為禍天下嗎?」趙桓冷冷道:「偌大的江山,一時三刻還壞不了。必須要亂七八糟的妖物,層出不窮才行。且不說南朝四百八十寺,不說那些荒唐的亡國之君,就說說這佛經!」
趙桓陡然講血書扔在地上,半點沒有憐惜。
「佛門?佛門如何保佑朕的江山萬年?如今海路通暢,去天竺的路十分容易。佛門在天竺如何,不難知道!佛法又是怎麼回事,也不難弄清楚。誰想靠着修佛法,了悟成道,修成正果,只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趙桓說着,突然想到一個方法。
「朕本想借你的腦袋,告誡那些幸進小人。可朕又想到了一個辦法,你現在就去天竺,去追尋佛法,去睜開眼睛,看看天竺如何!朕給你十年時間,如果能寫出一本《西遊記》,朕就赦免了你,不然二罪歸一!」
趙官家自然是說到做到,朱熹連忙安排,這個倒霉蛋就被抓了起來,發配天竺。
用不着十年,這位在海上飄蕩幾個月,成天拉肚子,瘦的只剩一把骨頭。
等到了天竺之後,還沒過幾天,痢疾更加嚴重,不但如此,還染了瘧疾,不到半個月,就直接死了。
這貨的處置,給趙桓打開了新的思路。
殺人太殘暴了,送去天竺多好啊!
如果死了,是他們自己命不好。
如果沒死,或許還能混個高種姓,也算是成全了他們。
趙桓的這一番舉動,嚇傻了不少人。
那些想走天子門路,一躍實現財富自由的都老實了。
只是他們想不明白,官家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除了長生不老,還有別的可以追求的嗎?
眾人猜不透趙桓,一時之間,來求見天子的人也少了太多……甚至連續三天,都沒有人過來。
到了第四天,才有個老婦人,來見趙桓。
她的出現讓行在的官員都嚇了一跳,都是名士見天子,一個老婦能有什麼?別是昏了頭吧?
只是當老婦亮出身份腰牌,這幫人都老實了。
這位是正兒八經的大宋官吏,而且級別還不低,竟然做到了市舶司提舉。
「臣李清照,拜見官家!」
趙桓也是略微遲疑,隨即連忙道:「易安居士不必多禮,快快準備座位。」
有侍衛搬椅子,朱熹主動過去,搶了過來,才獻媚似的,送到了李清照身前。別看這位易安居士年紀很大了,但是風韻高漫,頗為不凡。
而且她的經歷也堪稱傳奇,前面的事情不用多說了,她在宋軍當中,當過女營統領。
一個女人,能在軍中有官職,這本身就是奇蹟。
隨後更奇的是李清照退下來之後,被安排到了市舶司,後來更是升任市舶司提舉,最近才因為年紀太大,辭去了官職。
辭職之後的李清照一直在揚州,這一次她來求見,趙桓還是很看重的。
「易安居士,朕早該來向你請教啊!」
李清照躬身道:「老臣一介女流,見識淺薄,當不得官家錯愛。」
趙桓微微一愣,隨即道:「朕知道你是有不平之意,朝中能擔任官職的女子實在是太少了。」
李清照驟然抬起頭,卻又低下,只是微微嘆息。
「官家,臣以為不是女子多少的問題。國朝量才錄用,如果本事不行,就不該入朝為官。老臣不忿的是男女在選官的時候,就不公平。哪怕有女子進入官場,也不會安排緊要的職位。不是放在教化部,就是放在醫藥司,還有就是市舶司……而且也不會給予主事職位。」
李清照朗聲道:「憑真本事,女子為官就算少於男人,老臣也無話可說。可是處處存在的不公平,不信任,老臣實在是寒心!」
李清照的這一狀,力道十足,趙桓頗為震動,「朕會安排的。」
李清照頓了頓,又道:「剛剛的事情老臣理直氣壯,只是接下來的話,老臣卻是戰戰兢兢,但又不敢不說。」
趙桓笑容可掬,「朕向來都是愛聽真話的,這一次舜巡天下,更是為了聽真話而來!」
「官家氣度,老臣自是欽佩的。」李清照思忖了少許,這才仗着膽子道:「官家,老臣以為,這些年官家勵精圖治,但總有一些事情不算順遂,朝局內外,總是似有若無的牽絆。」
趙桓眉頭微皺,「易安居士高見?」
「回官家的話……老臣竊以為,不論如何,國朝總不能在陳橋驛樹立石碑,寫上大宋由此而興吧?」李清照說完,趕忙閉上了嘴巴,不敢抬頭看趙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