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佶這一手玩得的確漂亮,他以前輩的身份,來叱責李仁孝,小傢伙年輕氣盛,自然不會任由一個亡國之人肆意批評,而他的反擊正好被那些在大宋境內的党項諸部首領聽到。
一個薄涼無情的國主,撲面而來。
「太上皇,西夏立國幾十年,自李元昊以來,歷代國主,皆殘暴不仁,手段卑劣。李元昊背宋興兵,連年戰亂,片刻不得安息,每年戰死之人,不計其數。他自己又死在了兒子手裏,實在是咎由自取。」
「李諒祚沖齡繼位,外戚專權,繼續大肆攻伐,兵連禍結,百姓無有一日安生,李諒祚死後,李秉常繼位,又是外戚專權,國政昏聵,李秉常竟憂憤而死。」
「傳至李乾順,他倒是效仿祖父,早年消滅外戚,獨攬大權,只可惜此人佞佛崇巫,大興土木,不惜巨萬,建造佛寺,以致民力凋敝,百姓饑寒交迫,佛塔之下,儘是累累白骨……」
這一路數下來,西夏竟然沒有一個明君,整個國家,不是對外用兵,就是對內爭權,百姓困苦,朝廷昏暗。
一句話,大傢伙都太苦了,簡直活不下去。
如今李仁孝擅殺功臣,天怒人怨,西夏上下,都願意歸附大宋,還望上國收留!
當這幫人哭泣說出請求之後,趙佶無言以對,也不敢言對,完全超出了他的權限。但是西夏歸附這麼大的事情,也不能瞞着,趙佶只好告訴大傢伙,回請官家定奪。
「唉,聽他們訴說,我都想哭了。」
趙桓輕笑,「沒看出來,太上皇還挺有同情心的?」
趙佶哼了一聲,「我哪是同情他們啊!我說想不明白,他們都那麼慘了,怎麼大宋就滅不了西夏啊!當初五路伐夏,幾十萬大軍,竟然敗得稀里嘩啦。是不是大宋,比他們還爛?」
趙桓翻了翻眼皮,「太上皇終於意識到了,咱們歷代明相,文曲星轉世,到底是一群什麼東西了吧?」
趙佶老臉通紅,「也不能這麼說,歷代宰執諸公裏面,不乏一心謀國的,比如范文正公,比如歐陽醉翁,還有王舒王,他們都算的。」
趙桓輕笑,「他們當然算,只不過咱大宋從立國開始,根子就不正,處處掣肘,就算有一兩個名臣能怎麼樣……當年五路伐夏失敗,主要原因是後勤不濟,為什麼會後勤不濟,那些舊黨名臣,就沒有干係?憑着大宋的財富,就真的供應不了幾十萬人的消耗?就算缺口再大,去借,去搶,去偷,去騙……我就不信,解決不了。黨爭到了能坐視國家損失幾十萬人馬的地步,而沒有砍幾個宰執人頭,沒有除掉幾個地方上的廢物……咱大宋和西夏,還真是一對臥龍鳳雛!」
趙佶耐心聽着,說實話作為一個當了二十五年天子的人,對大宋的認知還在趙桓之上。
眾所周知,著名的五路伐夏,是發生在宋神宗在位期間。
神宗剛繼位便重用王安石,推行變法,只是這個變法帶來了朝局劇烈動盪,王安石兩次罷相,被趕出了汴京。
在失去最重要的助手之後,神宗其實沒有放棄,他還在堅持。
比如針對官制改革的元豐改制,就是這段時間發生的,而改革成果如何呢?一個元豐改制,節約了兩萬緡俸祿。
只有區區兩萬啊!
還不如直接殺了個宰執來得痛快,沒準能省更多!
到了後期,神宗什麼都推動不了,就試圖靠着戰爭,打破僵局,因此醞釀了三十萬人的五路伐夏,把王安石變法以來,積累的財富全都押上了,來了一把梭哈。
結果也很清楚,梭哈失敗,各路兵馬損失慘重,積累的財富蕩然無存,沒有多久,神宗也就帶着滿腹的遺憾,離開了人世。
坦白講,神宗是眾多大宋皇帝裏面,想做事,並且着手做事的。
只不過他的能力有點一言難盡……趙佶默默比較了自己的爹和自己的兒子,論起局面,毫無疑問,兒子要差很多。
可趙桓如何應付戰爭呢?
首先宰執必須用自己信任的人,比如前期的李綱,後期的呂頤浩,隨後必須安排好錢糧,從朝廷到地方,都有信得過的人負責。
隨後最最重要一條,皇帝親自督兵,避免後方官吏拖延,也防止諸將扯皮……做到了這一步,就算是輸,也不會輸得太慘!
反觀神宗呢?
在朝政上,不敢清除老臣勢力,不敢殺雞儆猴,導致龐大的舊黨勢力,時刻掣肘。
面對戰機,也不敢孤注一擲,坐在汴京,遙控千里之外,下場也就不言而喻了。
想到這裏,趙佶看着兒子,竟然多了一絲敬意,他的確比歷代的天子強多了。
「官家,當初大宋決定五路伐夏,是因為李秉常厭惡後黨專權,因此派人送信給大宋,願意當內應,神宗皇帝以為西夏內亂,機會到了。只要兵馬過去,就會望風而降。結果卻遭到了慘敗,不久之後,父皇憂憤駕崩。其實現在想想,假如當時料敵從寬,準備更充分一些,大略就不會失敗了。」
趙桓微微點頭,感嘆道:「西夏靠着武力立國,殘忍好戰,是刻在骨子裏的東西……趁亂出兵,見縫插針,是最要不得。大宋出兵之後,李秉常就被囚禁,西夏上下一心對敵,把黃河都給掘開了,又豈能不敗!」
說到這裏,趙桓就嘆道:「有幾個党項部落的頭人,說是要歸附大宋,請求咱們出兵……這固然是個好機會,但是立刻出兵,趁機摘桃子,萬一激起党項諸部的反對怎麼辦?別忘了,李仁孝手下還有一大幫臣子,所謂困獸猶鬥,窮寇莫追,現在下手,還不是時候,至少不是瓜熟蒂落的好時機。」
「治國用兵都要大度,不能像神宗皇帝那樣,偷雞摸狗,忒丟人!」
趙佶聽着覺得有理,至少趙桓這個逆子,你怎麼敢罵神宗,那可是你爺爺啊!
不過趙佶到底沒敢說出來,畢竟別說死了好幾十年的爺爺了,就算活着的爹,趙桓不也是照罵不誤。
但是有啥說啥,趙桓的判斷能力的確讓人五體投地……
首先既然仁多保忠的死已經弄清楚了,那就不用客氣了。
那十幾位党項頭人立刻帶着消息,返回西夏,立刻將死因宣揚開,告訴所有人真相。
隨後趙桓也下旨西夏,告訴所有百姓。
「李仁孝擅殺功臣,殘暴失德,妄為人君,本應立刻處死,以儆效尤。念其年幼,暫時拘押京城,以示懲罰。西夏國中,可儘快剷除奸佞,挽回人心。或另立新主,或在李仁孝認罪反思之後,重返西夏執政,何去何從,由西夏決斷。」
趙桓這一道旨意,由皇叔趙士?傳達。
這位趙皇叔剛剛隻身擋住數千西夏人馬,充分展示了趙宋皇室的武德充沛……他本以為抓了李仁孝,明正典刑,發兵討伐,將西夏納入版圖,一套動作,順理成章。
卻是沒有料到,趙桓居然讓西夏自己做主,西夏現在還有誰能做主呢?
果不其然,就在旨意送到西夏的第二天,樞密使任得敬就聚攏人馬,打出了迎回國主的旗號,要起兵攻擊大宋。
他有多大的本事,自己當然一清二楚,別說攻擊大宋了,只怕連國內的實力派都擺不平。他打出迎回國主旗號,無非是想佔據大義名分,好收攏人心。
果不其然,在很快時間內,興慶府的三萬多兵馬都站在了他這一邊。
但是也到此為止了。
首先就是橫山諸部,他們再度聚攏兵馬,打出了替忠臣復仇的旗號!
除此之外,還有一支力量也動了起來,那就是河西走廊的党項諸部。
這裏曾經是西夏的地盤,後來大石西來,搶佔了不少地方。不出意外,還是按照大石的法則,每家交金幣。
因此這幾年河西走廊的百姓承受着雙倍壓榨!
他們守着河西走廊,水源越來越少,莊稼越來越難種,風沙漫天,生存如此艱難,卻還要忍受兩國壓榨。
如今西夏大亂,國主失德,又何必繼續當這個忠臣呢!
一句話,反了他娘的!
河西走廊的諸部,竟然第一個打出旗號,要求歸附大宋,同時把消息送到了趙皇叔手裏。
看着這封用血寫成的書信,趙皇叔的臉上,露出了恍然的表情,繼而忍不住大笑,不愧是官家,就是看的明白!
先前不過是夾生飯,現在才開始成熟。
趙士?沒有立刻答應,只是告訴下去,讓他們保境安民,切莫生亂。
居然讓河西走廊的搶了先,橫山諸部也立刻表示,要歸附大宋。
任得敬再也忍受不住,這麼下去,大白高國豈不是完蛋了。
他立刻調動兵馬,準備討伐橫山。
而就在他準備出兵的當晚,突然有一伙人,沖入了任得敬的府邸,刺殺了這位樞密使。
伴隨着任得敬的死,整個興慶府都亂套了。
原本屬於李仁孝的勢力,竟然也互相殺戮起來,誰都懷疑是對方下手,想要獨攬大權。
他們彼此殺戮,將屍體丟到黃河,竟然堵塞了河道,讓河水變成了可怕的紅色!
在外人看來,他們簡直是瘋了……西夏這塊寶地,必須回歸真正的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