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處處透着政治算計的金國戰略佈局,趙桓的壓力絲毫不小,甚至可以說,千般事,萬般事,都是他趙官家一個人的事情,他為了避免庶務纏身,決定立刻動身。
身為大宋官家,一舉一動,又豈是那麼容易的?
特別說這三年來,種種政務,已經形成了慣性,驟然撒手,必定會產生亂子的,還有幾位宰執年紀也大了,比如吳敏,從去年秋天以來,就一直病着,這一次是鐵定沒法跟着趙桓北上了。
還有樞密使張叔夜,也快七十的人了,執掌一國戎政,真有點難為他了。
「官家,該安排新人了……老臣們還能拼着這把老骨頭熬過這幾年,可過了這幾年,我們也就不行了,朝中沒有接替的人不行啊!」張叔夜略顯蕭索,向趙桓進言。
「臣等推薦了幾個年輕人,還請官家定奪。」
趙桓點頭接過,首先就是張浚和胡寅兩個天子身邊的人,還有推行攤丁入畝有功的万俟卨,搬請耶律大石的趙鼎,以及一個叫陳康伯的地方官吏……
趙桓耐心翻看幾個人的履歷,出乎預料沒有多言,而是很乾脆地尊重了政事堂的意見。
「張相公,你和呂相公對掌朝中大事,以後的用人就以你們為主。朕這一次北伐,不勝不歸,勢必要有個說法!」
張叔夜臉色驟變,「官家,老臣以為求勝乃是人之常情,可老話又說勝敗兵家常事。官家勵精圖治,中興大宋,天下盛衰全都繫於官家一身,官家,官家莫要把自己逼得太狠了才是!」
說完,張叔夜緩緩匍匐地上,淚水從老眼中滾落,佝僂的身軀,縮成了一團,恍惚之間,竟然有些當初宗澤的影子。
趙桓親自站起身,來到了張叔夜的身前,把他攙扶起來,而後趙桓拉着張叔夜的手,「張卿,朕知道你的意思,朕會盡力而為的,咱們,咱們相約燕京,一起痛飲慶功酒!」
伴隨着一篇「光復燕雲,與君痛飲」的動員文章,趙官家在靖康六年的正月二十,離開京師,動身北上……這是一場註定載入史冊的名場面。
差不多半個開封的百姓都走出了家門,為北伐之師送行。
天還不亮,就聽到隆隆作響的鼓聲,響如悶雷。
韓世忠一身金色鎧甲,以兩千靜塞鐵騎開路,背後「蓋世無雙」的大旗,獵獵作響,他們自南向北,穿越開封城,前往牟駝崗集結。
晨曦照在士兵的甲冑上,泛着七色的微光。
尤其是韓世忠,宛如金甲天神相仿,大馬金刀,器宇軒昂。
任誰看了這一支兵馬,都要豎起大拇指。
在韓世忠之後,竟然是岳飛的兵馬,他以背嵬軍開道,同樣的「精忠報國」的大旗,迎風飄揚,通紅的大旗,金色的四個字,宛如一團燃燒的火焰,綻放着無窮光芒。
這兩位大將之後,竟然出現了一面「文武雙全」的大纛旗,旗下是一身白袍銀甲的曲端曲相公!
沒錯,老曲也混出頭了,他騎着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這馬和鐵象有八分相似,可若是仔細看,就會發現,在額頭上,有着一縷紅毛……這是鐵象繁衍的第一批後代,同樣的戰馬,還有上千之多。
至於已經老得干不動的鐵象,還在曲端的府上,好吃好喝,對於這位大宋騎兵的「功臣」,是萬萬不能怠慢的。
可以料想,鐵象能得到一個平靜的晚年。
一匹戰馬,兩三歲之前,不能上戰場,十來歲之後,又會衰老……真正的巔峰,也就那麼幾年。
名將,名馬,何嘗不是一樣?
他曲端何德何能,承蒙天恩,如今剛剛四十出頭,年富力強,北伐燕雲,何其有幸!
在曲端手下,是一批身長體壯的軍士,除了鎧甲之外,他們都背着一個皮製的兜子。在裏面裝的卻是手雷!
三年光景,大宋在軍械上面也有了突破,不光有手雷,也有地雷,甚至還試製了兩門火炮……很可惜還沒法大規模製造,故此這一次北伐大炮還是不能參與。
但是大宋方面已經製造了非常多的床子弩,投石機,另外也反覆操練爆破技術。從攻堅的能力上看,還是很不錯的。
曲端統帥的正是直屬趙桓的技術兵種,除此之外,還有一批武學的學生,他們很多才十五六歲的樣子。
鮮衣怒馬,氣勢洶洶,簡直跟一群小老虎下山似的。
看到這些年輕人,誰都不免豎起大拇指,叫一聲好男!
連着三位大將,三種不同風格的兵馬,有鐵騎,有甲士,有弩手擲彈兵……雖然風格迥異,但是無不透露着威武之師的尊嚴。
開封百姓看得如醉如痴,一些人竟然偷偷抹眼淚,看得哭了起來。
能不哭嗎?
靖康元年的時候,誰能忘記,幾萬金兵,殺到了開封城下,大宋江山,幾乎滅國!
那時候的禁軍什麼樣?
在看看現在的兵馬。
簡直恍如隔世,有如此強兵在,何愁北伐不成,大宋不興!
「威武!」
「大宋威武!」
「大宋威武!御營威武!」
此起彼伏的喊聲,如同潮水涌動,波濤翻滾,越發響亮!
開封百姓也挺直了腰杆,臉上露出了自豪。
過去的幾年,大傢伙過得並不好,奢靡繁華的日子沒了,開封變成了大兵營,多少年沒有經歷過的事情,他們都碰上了。
朝廷徵稅也越來越多,宛如一塊石頭,壓在了後背上,讓人喘不過氣。私下裏指責天子,咒罵官家的,不在少數。
每年徵收那麼多稅賦,是不是吃喝享樂了?
是不是用來養貪官污吏了?
一切的指責抱怨,在這些強兵面前,都煙消雲散了。
大傢伙心裏湧出的兩個字:自豪!
還是那句話,身為官家,除了要讓老百姓過得去之外,還要讓大多數人擁有自豪感。
漢唐盛世,國大民驕,無不如是。
反而是大宋,自從立國以來,雖然國家的繁華,商貿繁榮,讓人迷醉……但是卻始終缺少一種從事偉大事業的自豪感,沒有那種與有榮焉的共同記憶。
以至於人們提到宋朝,講的都是城市繁華,文風鼎盛,有多少了不起的文人……為啥吹這些?
因為沒有別的可吹!
可曾開通西域、可曾北趕匈奴、可曾滅國無數、可曾疆域遼闊……有關盛世的標誌,半點沒有,可不就剩下拿生活水平來炫耀了!
站在歷史的長河上,就會發現,大宋才像個滿身銅臭的暴發戶,沒有多少可歌可泣的東西,才穿着最光鮮的衣服,戴着最華麗的配飾,和漢唐朱明,炫耀自己的富庶。
至於這哥仨,要是拿正眼看兩宋一下,都算是輸了!
說了這麼多,如今的大宋,終於有了一件讓所有人自豪的壯舉了。
朝陽之中,趙官家一身戎裝,手中提着天子劍,從宣德門衝出,康王趙構,太傅李邦彥,緊緊跟隨,再往後則是御前班直親兵。
這些人雖然不計入御營體系,當卻沒有能忽略他們的功績。
從胙城之戰開始,青化、臨河,每一次大戰,他們都充當了趙桓最後的血肉長城,只要這些人一息尚存,就沒人能傷得了天子分毫!
趙桓出宣德門,沿御街前行,隨後向東轉,再行進一段,向北疾馳,直出通天們,向着牟駝崗而去……
這一條路線並不算短,幾乎穿了半個開封城。
但是咱們趙官家不辭辛勞,務必要把天子風采,展露無遺。
也別說趙桓三年什麼都沒幹,至少馬術就很不錯了,否則的話,在萬民面前,表演人仰馬翻,那還不立刻社死。
從百姓山呼海嘯的歡呼聲中,趙桓清楚知道,自己的目的實現了……就在人群當中,有個身高體壯的老者,竟然也喜極而泣,嘴裏喃喃道:「還不管我叫爹!就沖你這個張揚的勁兒,咱爺倆是一模一樣的!」
趙佶在心中默默祈禱,一定要太平歸來。
或許他不懂得如何做天子,但是他真的想做一個好父親的……「爭氣點,替你爹打個大勝仗回來,這回可要真真正正,拿回燕雲之地,痛打金賊,別,別學你爹啊!」
趙桓自然是不知道趙佶的心思,他一騎飛出,在將士的簇擁之下,來到了牟駝崗,韓世忠、岳飛、曲端,諸部兵馬,已經等在了這裏,一杆杆大旗,迎風飄揚,伴隨着趙桓的到來,屬於天子的龍纛瞬間亮出。
趙桓漲紅了臉,拔出寶劍,用盡平生力氣,大吼道:「出師……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