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諸般大事,無過於抗金。自金人入寇之日起,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抗金守土,匹夫有責……」
趙桓再度把自己的這套主張說了出來。
差不多一個月之前,他也曾慷慨激昂講過,只不過那時候聞者無不將信將疑。可時至今日,趙桓語氣平緩,好像說家常話一般,每個人都探身傾聽,絲毫不敢怠慢。
畢竟當你做不到的時候,喊得再凶也只是對空輸出,嘴炮而已。但是當人們意識到你有那個實力的時候,哪怕只是輕聲細語,也宛如雷霆霹靂。
雖說只是一場稱不上大勝的防衛戰,但也足以改變趙桓在所有人心目中的地位。
自趙大趙二之後,他差不多是大宋最有權勢的官家了。
奮六世之餘烈,驅逐金賊,光復河山,就在眼前!
好吧,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
「堅定抗金之決心,只是第一點。至於第二點,就是抗金之策略,依舊是那句話,這是一場持久的戰爭,敵強我弱的態勢沒有絲毫改變,接下來還會有更殘酷的戰鬥等着我們。咱們是倉促應戰,金人也只是試探。」
趙桓語氣嚴肅,眾人打起精神,聽得更加仔細,甚至頻頻點頭。
「如果朕沒有判斷錯誤,隨着天氣越來越熱,金人會暫時停止大規模用兵。但是最遲秋後,草枯馬肥,他們就會大舉南下,留給我們的時間只有幾個月而已。」
「在這幾個月里,我們要做的事情非常多……第一,要把完顏宗望趕到黃河以北,要收攏河北的軍力,最好能夠在大名府等地建立起遲滯金人的據點,沿着黃河,要構築堡壘,斷然不能像今年一樣,輕易被金人殺到開封城下。防禦力量要增強,城中的老弱婦孺要向南轉移。運河要拓寬,要增加糧草軍械儲備……還有,我們要集中兵力,解太原之圍,不管河東能不能守,一定要把王稟王將軍救出來。」
趙桓每羅列一件事情,垂拱殿中的宰執重臣就一陣唏噓。
放在以往,想做成一件事情,都比登天還難。
現在十幾件堆在一起,還彼此牽連,想想就頭大。
不過還是那句話,事情再困難,也不會比跟金人拼命艱難。
一場大戰,洗禮得不只是趙桓,也包括在場諸公,大傢伙紛紛挺直胸膛,等候官家分派任務。
趙桓倒是沒有說話,反而把目光放在了白時中身上。
老白相公立刻站出來,先是向趙桓施禮,而後朗聲道:「我大宋自立國以來,就面臨着冗官過多的問題,期間經歷慶曆新政,熙寧變法,元豐改制……目的都是裁減冗員,而方法則是恢復唐代三省舊制,使得名位相符,節約財政開支。」
「不過仆以為唐代三省並非完美,而且三省虛化,樞密使權柄增加,設立三司使,這些措施都和安史之亂以後,朝政崩壞,戰事增加有關,是為了應對戰事而採取的相應對策。」
說到這裏,白時中略微沉吟,似乎在斟酌詞句……龍椅上的趙桓卻把話接過來,「白相公不知道怎麼說,讓朕說,咱們現在的情況比安史之亂要糟糕太多,金人也比安祿山兇殘許多。往後朝政要更加往戰時調整,需要傾注更多的力量,整個官制必須調整……」趙桓看了看在場群臣,「大家的意下如何?」
李邦彥第一個站出來,「聖明睿智,無過陛下!」
吳敏,耿南仲,張邦昌,相繼站出來,表示支持,最後就連李綱也站出來,「臣以為確實應該調整,只是國事艱難,應該以簡約為主,最好不要大動干戈,以免動搖人心。」
趙桓含笑點頭,認可了李綱的說法。
再一次輪到了白時中介紹具體情況。
「恭奉官家旨意,廢除三省之分,設立政事堂,總攬朝政,復設三司使,負責財稅,以宰執領工部尚書,同列政事堂……」
白時中將大致原則介紹之後,大傢伙也很快明白過來,趙桓已經不想折騰什麼三省六部了,他是想恢復國初的狀態,讓所有宰執重新變成「臨時工」,方便皇帝調度。
從加白時中平章軍國重事,給張叔夜同平章事開始,這個苗頭就已經出現了,借着這一次的勝利,趙桓終於能果斷落實了。
「白相公,李相公,還有吳相公,你們三人輔佐朕渡過最艱難的一段時間,接下來在朝政上朕還要倚重你們。這樣吧,白時中,李邦彥,吳敏,同列平章軍國重事,輪值福寧殿,隨時以備顧問!」
被點到名字的三人,白時中已經早有準備,沒有什麼意外。
李邦彥確實有點失落,畢竟好容易爬上了首相的位置,屁股還沒坐熱,就要讓出來。不過他也清楚,說到底,他還是趙佶的舊臣,背着浪子宰相的惡名,主戰派始終不會對他滿意的。
讓出首相位置,得到了平章軍國重事銜,還能在寢宮輪值,隨時影響官家決策,已經是意外之喜。
同樣的處境也適用吳敏,雖然官家還沒說軍制怎麼調整,但是御營使他是不能擔任了,往上走一步,也算是天恩浩蕩。
因此三人一起謝恩,趙桓很動容,親自走到三人面前,「朕記得當初遼國使者到了大宋,不自量力,出了一個對聯,叫三光日月星,是蘇學士對上來的,是什麼來着?」
李邦彥躬身道:「蘇學士對了四個,其中最妙的就是四德亨利元!」
趙桓含笑,「沒錯,亨利元,這三個字,朕就送給你們三位,以示衛國之功!」
聽到這裏,把這三人都驚呆了。
天道四德,代表的是皇帝。
趙桓給他們如此高的評價,哪怕百年之後,再評價他們的時候,也大約離不開這三個字,從佞臣變成賢臣。
對三個老男人來說,實在是無法抵抗。
李邦彥率先跪倒,淚水橫流,「臣何德何能,當得起聖天子如此讚譽!」
趙桓笑道:「別客氣了,相扶危難,共克時艱,咱們君臣還有日子,等到滅了金人之後,一起在黃龍府痛飲慶功!」
三個人感激涕零,心滿意足。
而接下來就是李綱了。
「李相公,上天四德,留下了一個貞字,朕是想給你的!」
李綱眉頭挑動,忙躬身道:「臣愧不敢當!」
趙桓輕笑,「這個字早晚都是你的,不過在當下,朕希望你能挑起政事堂的重擔來!」
李綱深深一躬,連忙道:「臣敢不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好!」趙桓大喜,朗聲道:「加李綱平章軍國重事,總領政事堂。」
「臣拜謝皇恩!」
李綱退到一邊。
趙桓又道:「張叔夜,你以同平章事出任樞密使,總攬軍務。」
張叔夜連忙跪倒謝恩。
「原樞密使耿南仲,加同平章事,三司使,龍圖閣直學士張愨,任三司副使。」
「張邦昌,加同平章事,工部尚書,領營造使!」
別人還都能理解,畢竟都是以前存在過的,可是這個營造使是幹什麼的?
「簡單說就是兩項,一是城池堡壘的建造,二是軍械鎧甲的製造。再往大了說,馬政,河道,漕運,礦場,工匠,這些都是你負責。」趙桓意味深長道:「張相公,你的擔子可不輕啊!」
張邦昌略微沉吟,就立刻道:「請官家放心,臣當仁不讓,一定不辱使命!」
趙桓很滿意,他把目光落在了高俅身上。
老高很識趣,其實上次官家說用他作為一面旗幟,高俅就知道,他的官位必定會調整的。但是高俅不在乎。
他這一生,從混混開始,混到了太尉高位,又在守衛開封的戰鬥中立下了功勞,無愧家鄉父老,無愧於心,要是再有什麼奢望,那就該天打雷劈了。
所以高俅反而是最坦然的那個。
「請官家吩咐,不管幹什麼都行。」
趙桓笑了,「高太尉,說實話怎麼安排你,朕還真費了不少心思……」
一聽這話,高俅下意識一愣,還有什麼難的嗎?
「你依舊以太尉銜,提督皇城司。從今往後,皇城司改組,以監察內外軍情為主……」趙桓很是感嘆:「高卿,咱們要跟金人斗,除了兵精糧足之外,還要耳聰目明,知曉敵人動向,了解敵人虛實,然後才能針鋒相對,制定策略。你這個位置,雖然不顯山不露水,但是任務之重,比其他幾位宰執相公,還猶有過之,你明白嗎?」
高俅吃了一驚,心說還接了個大活兒。
「臣,臣盡力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