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豫父子,計劃很完美,第一步就失敗了。
岳飛四路分兵,截殺傳遞消息之人,正好把劉麟給抓了。好巧不巧,從他身上搜出了劉豫的信,岳飛本就覺得劉豫不太對勁,有了這封信,瞬間都明白了。
而且好巧不巧,劉豫為了說服闍母,還寫得十分詳細,什麼騙來老種,設下埋伏,覆滅西軍,把開封變成孤城,逼迫天子,舉城議和……說實話,看完這封信,岳飛一是震驚,劉玉德圖謀竟然如此之大,這是要把大宋江山都給賣了!
第二,就是惶恐。如果真按照劉豫的籌謀,西軍倉促而來,必然被金人擊敗。失去了西軍支持,開封孤立無援。
太原方向,還有幾萬金人精銳,如果不計一切代價南下,圍攻開封,說不得大宋江山就要完蛋了。
蔣興祖同樣心驚肉跳,他立刻將事情寫了清楚,派遣使者,進京報信。
「岳將軍智勇雙全,挽救社稷危亡,功勞潑天,瞧着吧,這一次朝廷必然重賞!」
岳飛倒是冷靜,「蔣大令,劉豫陰謀失敗,金人惱羞成怒,接下來勢必猛攻陽武,我們應該立刻準備,務必保住陽武。」
蔣興祖立刻點頭,「說得好!咱們據守陽武不失,等着老種相公的兵馬到了,發兵開封,勤王救駕,大破金賊!」
這倆人信心滿滿,都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還有什麼疑問?
只是蔣興祖和岳飛都不知道,就是這麼一件證據確鑿的事情,卻在京中出現了滔天波瀾……
「我以為此事匪夷所思,荒誕不經。劉豫降金就殊為可疑,他為金人定下如此歹毒的計謀,就更加荒唐。諸位相公,仆與劉豫還算有些交情,說他十惡不赦,我是萬萬不信的!」
說這話的人是龍圖閣學士張愨(卻),自從知兵的張叔夜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負責兵部之後,同樣善於理財的龍圖閣學士張愨就成了呼聲最高的戶部尚書之選。
張愨有三大優勢,第一,官聲很好,為官清廉,第二,能力出眾,尤其善於理財,第三,他資歷嚇人,是哲宗年間的進士,在朝堂近四十年,幾乎沒有什麼過錯。
在很多人眼裏,張愨已經是半隻腳踏入政事堂的存在,而且他和李邦彥,白時中這種名聲很臭的宰執不同,儼然是未來的「真宰相」,哪怕李綱都多有不如……
不得不說,在一片讚譽期許中,張愨沒有得意忘形,卻也覺得自己該有個態度,尤其是劉豫跟他還是多年好友。
李邦彥眉頭緊皺,「張龍圖,知縣蔣興祖已經說得明明白白,總不會錯吧?」
張愨沉着臉,「李相公,仆以為事情就出在這上面,劉豫一個清白良臣,突然成了十惡不赦之徒,太過匪夷所思。而蔣興祖不過是雜流出身的縣令,還有那個岳飛,之前不過是偏校武夫,這倆人的話,未必可信!」
張愨頓了頓,又悲憤道:「剛剛抓了趙德福和劉斯立,現在又出了個劉豫!我大宋的文官到底是怎麼了?難道都沒了骨頭不成?有人一心求和,有人甚至已經成了金人鷹犬,陰謀大宋江山?」
「他們的書都讀到了哪裏?莫非真的連一點人心都沒有了?若真是如此,豈不是滿朝汗顏,試問誰還有臉面留在朝中為官?」
張愨的聲音在文德殿迴蕩,這幾位宰執相公都是老油條了,其實都聽出了張愨的核心意思,劉豫是文官,是那種進士出身的正統文官,而且在朝中二十多年,好友故交,遍及天下。
如果這麼一位很有份量的文臣,突然降金,且不說對大宋的影響多大,對士林文官的打擊,就是致命的。
誰提拔劉豫的?他的昔日好友會不會也跟着降金,這些人還能重用嗎?
這一連串的事情,當朝諸公,誰也承受不起。
而且劉豫投降,這事情也着實令人詫異。
「白相公,李相公,還是請求陛下定奪吧!」李邦彥憋了半天,只有這麼個辦法了。
白時中無奈點頭,李綱沉默不語,也算是默認。
就這樣,幾位宰執,包括龍圖閣學士張愨在內,一起來到垂拱殿,面見趙桓……
趙桓手裏捏着蔣興祖的札子,目光雖然還在上面,但心思卻是飛得很遠……這個官司對他來說,真的半點沒有難度。
首先,岳飛不可靠嗎?
其次,劉豫啊,那可是未來偽齊的皇帝,他提前投降金人,又有什麼奇怪的。
只不過趙桓清楚這倆人,可他不能要求這幾位宰執也清楚。
到底是真糊塗,還是故意包庇,又或者是才能不及……趙桓想了很多,最後把目光落在了張愨身上。
「張龍圖,既然你和劉豫是好友,那朕想聽你說說,劉豫到底是什麼人?」
張愨立刻道:「官家,劉豫出身寒微,苦心求學,中進士之後,一心一意,為朝廷效力。擔任過殿中侍御史,判國子監,又外放河北提刑官。入仕二十餘載,兢兢業業,並無不妥之處,也絕非大奸大惡之臣,說他驟然降金,臣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
趙桓微微頷首,「張龍圖,既然你這麼說,朕讓你給劉豫擔保,你可敢?」
「這個……若是官家以為要有人擔保,臣願意!」張愨沉聲道。
趙桓不悅,「非是朕的意思,而是你,你願不願意以身家性命,替劉豫擔保?」
張愨被趙桓追問,臉上變色,仗着膽子抬起頭道:「臣,臣斗膽請問官家,莫非有什麼跡象不成?」
「沒有!」趙桓斷然道:「朕就是問你,敢,還是不敢?」
「臣,臣不敢以個人情誼,亂了國家大事。臣和劉豫是友非黨!」張愨努力辯解道。
這個回答頗有玄機,國家面前,只講朋友之義,便是朋黨,而結黨營私又是官家大忌。張愨算是把自己摘出去了,他和劉豫不是朋黨,給自己留了退路。
只不過張愨的氣勢也消失了大半。
趙桓冷冷道:「諸位相公,你們當中,有誰能告訴朕,這個劉豫到底是什麼人,可不可信?」
趙桓接連詢問,無人敢言。
「朱大官。」
趙桓喊了朱拱之的名字,老太監小跑着過來,「奴婢見過官家。」
「朕問你,劉豫為官二十多年,什麼事情最出名?」
朱拱之咧嘴苦笑道:「自然是偷竊同窗的白金盂和紗衣了。」
趙桓又道:「他為何會偷竊?」
朱拱之沉吟道:「多半是他出身貧寒,又不能安貧樂道,故此才行此偷竊之事。當年有人把這事情告訴了太上皇,太上皇不忍公諸於眾,卻也免了劉豫殿中侍御史的官職,外放提刑官。」
朱拱之說完,就閉上了嘴巴。
趙桓看了看張愨,哂笑道:「張龍圖,你既然是劉豫的好友,這事不會不知道吧?」
張愨被狠扇了兩個嘴巴子,「臣,臣知道此事,不過臣以為過去多年,劉豫應該改過了。」
「哈哈哈哈!」趙桓朗聲大笑,笑聲之中,帶着濃濃的嘲諷。
「張龍圖,朕問你,假如這種事情發生在一個武夫身上,你會這麼寬容嗎?恐怕你會說三歲看老吧?既然能偷竊,就能賣國,你說是不是?」
撲通!
張愨嚇得連忙跪倒,汗流浹背、
「臣,臣惶恐!」
趙桓沒有看趴在地上,撅着屁股顫抖的張愨,而是轉向了其他人。
「朕這個皇帝坐在龍椅之上,身邊都是你們這些臣子。發生了什麼事情,該怎麼辦,哪個人可用,都要靠你們。可結果呢,真話不全說,假話全不說。重點的話不說,雞毛蒜皮可着勁兒說。都說天子明察秋毫,可是朕這雙眼睛,能看多遠?怕是連這個垂拱殿都出不去!」
「劉豫是進士出身的文官,縱然有瑕疵,也要保着,大家都這麼想,就變成了只看立場,不問是非!天下的事情就壞在黨同伐異上面!朕現在就問問你們,蔣興祖和岳飛,會存心陷害劉豫嗎?」
幾位宰執互相看了看,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