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初更,洛陽城裏已實行宵禁,尋常行人早已禁絕。可偏偏此時卻還是有數輛馬車在諸多扈從的隨行下匆匆而行,而且去的還是皇城方向。
不過沿途的那些巡夜兵丁在看到那些馬車頭前打出的燈籠標誌後,卻沒一個敢上前干涉詢問的,因為這些馬車上的人都是朝中高官權貴,此事趁夜趕去皇城,顯然是有大事待決了。
這些分住於內城各處的馬車先後抵達皇宮前,然後各自下車,徑直入宮。今日不光宵禁被人無視了,就連本該早早關門落鎖的皇宮,居然也讓這些位暢行無阻,直到紫宸殿前,這些人才放緩腳步,稍稍整理了下衣冠,魚貫而入。
政事堂諸相,戶部尚書,轉運司正使,敬王孫琦,懷王孫普……此時入宮的這些位都身份尊貴,手握重權,但卻沒一人知道皇帝為何突然夤夜相召,所以在匆匆的步履中,幾人的臉色也顯得頗為沉凝,不敢有絲毫放鬆。
終於在進殿後,他們看到了皇帝孫璧,以及早站在下方,神色間滿是憂愁的李凌。這讓眾人都迅速有了判斷,很顯然,今日這場突然的變故和李凌大有關聯了,這讓他們的目光登時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不過當了皇帝的面,他們也不好詢問,便依足了規矩,先大禮參見:「臣等見過陛下……」
「不必多禮,諸位愛卿平身。」孫璧把手一擺,示意他們起來。然後也沒繞什麼圈子,徑直說道:「諸位,朕此時叫你等前來乃是因為出了一樁大變故,正待印發的錢票很可能外泄細節機密,被某些小小所趁!」
「啊……」群臣聞言更是一凜,有幾個更是驚呼出聲。
作為朝中重臣,眼下這些位自然很清楚朝廷即將要向民間推行大越錢票來替代銅錢銀子的舉動。對此一新鮮的東西,其實大多數人都是抱有相當懷疑,甚至是牴觸的。只因這是李凌和皇帝一力堅持要辦的事情,大家才最終做出妥協,默認了錢票發行。
可現在倒好,東西還沒真正落實發行呢,變數就來了,這實在很難讓人可以接受了。沒等他們開口提問,李凌已先一步開了口:「諸位大人,這事責任在外,因被賊人擄走了舍妹,導致我不得不做出妥協……」
說着,他就把事情的經過給細細道來,包括自己被人設計落入陷阱,差點被刺殺,以及錢票相關文書被人從眼前搶走,都不作隱瞞地全數道出。末了,苦笑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現在錢票已不再是萬無一失,陛下若有怪罪,臣不敢稱冤枉。」
孫璧立刻擺了下手:「事出有因,你這麼做也不算太錯,朕現在還不會怪罪於你。」
「陛下,那就是說,這錢票一事只能因此取消了?」王晗作為左相,群臣之首,這時便率先問出了大家都想問的這個問題。
孫璧看了眼李凌,示意由他作答。而李凌則苦笑道:「王相,事情怕是沒這麼簡單啊。錢票發行一事我們前期已經投入了許多人力物力,甚至已經有相當一部分的錢票都被送往天下各地了,要是此時喊停,後果依然難料……
「而且,早在前些日子,下官已經和京中諸多商家有過約定,錢票的推行要靠他們幫襯支持,同時朝廷也會給予他們相當的稅款減免,事情都已經說下去了,哪能說停就停啊。不然朝廷的威信顏面何存?」
「可是眼下這一局面錢票的細節已被賊人掌握,他們很可能就此仿造出假錢票來,到時影響可就比之前的假天佑通寶更大,那又該如何是好?」戶部尚書最是了解這些事情的重要性,當即提出了自己的擔心。
這句話也贏得了其他人的認可,紛紛點頭表示擔憂:「是啊陛下,若在這時還繼續推行錢票,只怕之後就不好再作收拾了。」
「所以朕連夜將你們叫入宮來就是為了能定下個妥當的對策來。」孫璧神色凝重說道,「那些賊人膽大妄為,居然敢在京城綁架官員家眷,還拿此要挾官員,顯然就是有心謀逆的要犯了,朕的意思,是要儘快將他們捉拿歸案,繩之以法。
「至於錢票一事,關係到朝廷信譽威名,卻是不能隨意喊停的,不然將來朝廷再頒佈什麼法令,百姓還會信嗎?」
孫璧的顧慮眾人群臣其實也能理解,此時一陣面面相覷,卻也拿不出個合理的反對理由來。沉默半晌後,懷王才開口道:「陛下的意思,是想在京城搜捕相關人犯?」
「這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讓他們無法在錢票推出時做出攪亂市場的舉動來。這一切不是一個衙門能做主的,還須得京城各大衙門配合着行事才成。尤其是找到相關人等,更需要洛陽府、金吾衛、皇城司等諸多衙門配合行事。」
「可陛下想過沒有,要是沒能在此之前找到他們呢?要是他們在隨後真就偽造出大批量的錢票,擾亂天下市場呢?到時,朝廷豈不更聲譽掃地?」懷王當即反問道。這兒也就他還能如此直接說話點出孫璧的錯漏了,畢竟他身份擺在這兒。
「懷王的顧慮雖然有些道理,但那終究只是萬一。可要是此時收手,取消錢票的推行,則朝廷聲譽必然受損。諸位大人,這可是陛下登基後做出的第一項經濟改變啊,一旦朝令夕改,對陛下的聲譽也是極大的打擊,實在得不償失。」李凌卻在這時突然反駁道。
這話說得眾人都為之一呆,這一點大家還真沒考慮到,現在想想,真就如此。孫璧在位不過兩年許,之前新官法什麼的已經讓不少人為之議論了,要是此時來一手朝令夕改,難保不會有人針對新官法也來上一手,那時可就是動搖根本的大事了。
而且,對如今的朝廷來說,其實皇帝就是朝廷,皇帝顏面受損,就是朝廷威信掃地,誰又能說為了朝廷,可以不顧君王顏面呢?
只是這些東西落到有心人耳中,到底多有不快。李凌這算什麼,是打算拉了皇帝來作擋箭牌嗎?以此來掩蓋自己犯下的過錯,然後讓所有朝臣來分擔他該承擔的罪責?
就是與他關係最好的聞銘,這時也皺起了眉來。懷王更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要呵斥什麼。但卻有人比他更快開口:「李大人的這份顧慮倒也未必不在理,而且此事在臣看來,或許還有應對的辦法。」
所有人都聞聲看去,正見敬王孫琦已一步跨了出來,拱手說着自己的理由:「陛下,臣以為其實此事上還有轉圜的餘地,只要抓住這一時間上的餘地,錢票推行便可作出應對。哪怕他們真在之後弄出了假錢,也可被迅速控制。」
孫璧一聽他的話,臉上頓現喜色:「哦?怎麼說?」
「陛下,這錢票一事臣也曾參與其中,很清楚這一道道工序有多複雜,光是那些防偽的手段,就非尋常工坊匠人能一一做到了,哪怕他們真掌握了其中訣竅。所以在臣想來,縱然有那賊人慾憑李大人手中的文書線索來偽造出錢票,那也得花上幾月,甚至一兩年的時間。這就足夠讓朝廷在隨後做出相應的應對安排了。」孫琦侃侃而談,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讓其他人一時都不好提出質疑了。
孫璧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這位兄長,遲疑道:「真有這麼久?」
孫琦則是看了李凌一眼:「其中細節,臣也不是太有把握,還須得李大人來做出解釋了。」
李凌有些感激地看了孫琦一眼,這才說道:「陛下,敬王所言甚是,其實臣所以敢把錢票相關細節都交給他們,也是有此考慮,一般工匠,縱然有此些文書的指點,想要真正造出錢票來也得花上很長一段時間,一年半載都大有可能。
「而在此期間,足夠朝廷在原由錢票的基礎上推陳出新,然後重新把錢票收回了。到時,縱然他們真成功了,能拿出來的錢票也是過了時的,再不能於民間通用,也就根本對朝廷構不成任何威脅了。」
孫璧滿意地點點頭,又看向其他官員:「諸位愛卿,對此又怎麼看啊?」
眾人已經把握住了皇帝的心思,顯然他是不想因這一事便推遲或是取消錢票發行的,所以也不好再繼續提出反對了,便紛紛道:「敬王和李大人所言倒也不無道理,只要及時變更,自能免除後患。」
「既如此,那就按朕之前說的辦吧,儘快在洛陽城裏仔細搜查,把相關人犯給找出來。還有錢票的發行,則不必更改,還是在正月十八!」
「臣等遵旨!」眾人齊齊應聲,大家心裏都知道,這麼一來,真出了事就不是李凌一人的責任了,而是所有人一起擔責了。但誰讓李凌正得寵呢,所以這責任也只能是大家幫他一起分擔了。
不過皇帝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懲罰李凌的意思,隨即又說道:「雖然此事尚可補救,但李凌終究犯下過錯,自當受罰。就罰他半年俸祿,另在家中閉門思過半年,不得外出。」
雖然這懲罰並不算重,但到底也算是對眾人有了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