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城往南去,水路自然是要比陸路愜意許多的,不過卻也有一樁不足處,那就是如今這冬季枯水季節,再加上漕河上還有不斷從各省轉運入京的錢糧稅船,使得南下船隻的行程必然會受耽擱,本來到淮北只需七八日,這次卻要翻上一倍不止。
所以陸路反倒成了急於南下的許多行人商隊的首選了。不過相比於水路的穩當,陸路卻有着諸多不便,尤其是在遠離京師地界後,官道就不斷變得崎嶇難行,有時候還要翻山越嶺,夜宿荒野,到底是辛苦非常。
不過這點辛苦對李凌來說卻實在算不得什麼了,想想當初,他帶了幾人便千里迢迢去西南那人煙罕至之地到處闖蕩了,與那兒一比,今日這一程真就是通天坦途了。甚至一路行來,他騎在馬上都能縱情奔馳,未見有絲毫疲態的。
倒是同行護送的那些官兵,在這麼走了幾日後,卻是個個叫苦不迭,行程明顯就被他們給拖慢了。但因為隊伍里的馬車貨物,以及李桐的靈柩什麼的還需要他們幫着運送照看,李凌等人也只能慢下腳步,與這些官兵緩緩而行。
這樣一慢下來,卻是足足有七八日後才正式出了京畿地界,來到與山東、兩淮交界的三省交匯之處。相比於之前難行的官道,這邊的道路倒是寬敞平坦了許多,但周圍依舊有連綿的山脈,使道路需要越山而過,從而使得這一帶也顯得更為荒涼。
這時,更有一名軍官來到李凌身旁小聲說道:「大人,咱們得加緊趕路,儘快穿過這一帶才是啊。」
「怎麼?這兒有什麼說法嗎?」李凌坐在馬上,左顧右盼地問道。當初他去京城趕考是坐的漕幫大船,對陸路上的說道還真不是很清楚呢。
「大人有所不知,這三省交界處便意味着三不管,多盜寇橫行,攔路劫掠。小的曾聽人言,此地有兩伙盜匪最是猖獗,就連幾省官府都拿他們沒轍啊。」
「還有此等事情?」李凌若有所思地望了眼遠處的山頭,「我大越正值太平盛世,居然還有這等不開眼的賊人為禍嗎?」
那軍官賠笑應了聲,不敢多言。而李凌卻又瞥了他一眼:「難道他們真大膽到見了你等兵馬服色,也敢打我隊伍的主意不成?」
「這個就不好說了……那些人為了銀子真是膽大包天了。」
「那就捎帶手滅了他們,也算是為民除害了。」李凌不以為意地一笑,又給身旁的楊震打了個眼色,後者會意,當即縱馬向前奔馳探路去了,而李莫雲也在這時機警地往四周張望,撥馬略略往李凌身旁湊了湊。
那軍官見李凌都說出這樣的話了,不敢再說什麼,轉而去後頭吩咐下面的弟兄多多留心,看樣子今日這一程是真不會太平了。
隊伍都未見停的,繼續一路向難行去,而在行了兩三里地後,官道又突然收窄,只容一輛馬車穿過,於是,整支隊伍就拉成了長蛇模樣,車人拉出了幾里路去,在因秋冬而落葉蕭蕭的山嶺間顯得格外扎眼。
這等隊伍自然也就落到了一些有心人的眼中,在離着李凌他們有數里地遠的西邊某座山頭上,一個頭扎紅巾,身着灰黑色勁裝,手中提一杆朴刀的疤臉凶面漢子正眯眼盯着車隊,就跟餓狼盯住了美味的獵物一般。
在拿舌頭舔了下發乾的嘴唇後,他才用嘶啞的聲音道:「侯老弟,你是讓咱們弟兄劫殺了這支隊伍?」
他身旁是個月白服色,滿面精明的漢子,這時便點點頭:「劉寨主說的不錯,我家大人就是想借你們的手殺光了這支隊伍里的人,至於他們隨隊的財貨,自然全是您的。」
劉寨主嘶嘶地笑了一下:「要是我瞧得不錯,這支隊伍里可是有不少官兵啊,而你們也是官面上的人……怎麼,這是要借刀殺人,還是想消遣我等啊?」
「劉寨主不必疑心,這不過是私人恩怨而已。多了我也不敢多說,就只說一點,我家大人之前沒少在隊伍中某人手裏吃虧,這次好不容易才把他趕出京城,自然不想讓他就這麼跑了。所以在半道上將他解決,便是最好的結果。
「只要劉寨主你能幫我家大人辦成這事,不但之前的那些事情都可一筆勾銷,而且還能讓我家大人欠你一個人情……」
「嘿,衛大人的人情啊,那可真是很不輕了。好,我答應你!我劉天龍倒要瞧瞧,那個能讓衛大人都感到難辦的傢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說着,他一回頭,便是一聲呼哨。
頓時間,後方便有五六人急奔而來:「老大,怎麼說?」
「干!叫弟兄們去前頭的翻虎嶺上做好準備,這次我要讓他們一個都走不了!」李天龍果斷下令,那些賊匪弟兄們立刻就興奮起來,大聲答應着,轉身快步就往下方奔去,當真是個個了得,下山翻越,如履平地。
那姓侯的見狀心下便是一喜,抱拳說道:「那我就在此靜候劉寨主你們的佳音了。」
「好說!」劉天龍深深望了他一眼後,便即提刀而去,也是要抄近路趕去目標必經的翻虎嶺上設伏去了。畢竟人家隊伍里有好幾百官兵呢,自然要充分發揮自家的地利優勢。
在他走後,姓侯的才輕輕一笑,這些草莽漢子果然好糊弄,幾句話就被自己說動了,接下來,就得看看那雙方誰更厲害些了。心中想着,他的目光已越過大片山林,落到了前方那最險峻的一道山樑之上,翻虎嶺!
……
日頭已漸漸西斜,初冬黃昏的山風是越發的冷冽起來,在吹得周圍的山林樹木陣陣嘩啦作響,飄下一片枯葉的同時,也讓正趕路的眾人感到了絲絲寒涼,不覺讓人裹緊了身上衣裳,身子都佝僂了些。
李凌抬手叫過剛才那名提醒自己的軍官,問道:「照你看,天黑前我們能出得了這片山嶺嗎?」
「出不了,我們雖然有加速,但還是被這裏難走的地形給拖住了。大人,小的以為不如先歇上一晚,養足了精神,明日一早再一鼓作氣地穿過山嶺。」
「唔,倒也不是不行。不過,這邊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又沒個平坦寬闊處,就地歇息怕是有些難吧?」李凌說着左右看看,雖不甚高,自己所在也算是一處山崖了,確實不適宜全軍就此駐營。
「這個……要是少量人馬小的倒是知道前方還有幾個谷地可以歇息一夜,可現在這許多人……」這名軍官有些為難道。
就在這時,楊震從前方打馬回來,見了李凌便道:「大人,前頭有片高嶺只要翻上去就挺平坦的,我看不如今夜咱們就歇在那兒吧?」
「哪兒?」李凌問了句,又手搭涼棚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群山黃綠間,似有一道平坦如梁的區域橫在幾里地外。
那軍官也跟他一樣仔細往那邊觀瞧,一看之下,臉色卻有些變化:「大人,那邊叫作翻虎嶺,雖然上頭確實平坦,地方也開闊,但是從下往上卻是難行得很,就是白日裏想上去都不容易,現在天快黑了,必然更為兇險。還有,要是此地附近那些賊匪真有心對我們下手的話,那兒便是最好的關口了。」
「哦?」李凌眼中光芒一閃,「那看着是我們的必經之路吧?」
「正是,不過青天白日的,倒是好走許多。」
「既然橫豎都要過,索性今天就一鼓作氣上去。不然過了一夜,反而可能給某些賊匪以安排的時間呢。」李凌當即做主,擺手,「所有人都加把勁兒,天黑前翻上那道山嶺,我們在那上頭好好歇一夜,明日便可進入淮北地界了。」
見李凌主意已定,那軍官在張了張嘴後,到底還是接受了命令。他終究地位低下,只能是奉李大人之命行事。
而在得了李凌之命後,眾官兵人等雖然有些叫苦,但還是咬着牙跟上隊伍,一點點朝着幾里地外的翻虎嶺靠去。
只是這幾里山路到底和平地上的幾里大不相同,上上下下,起起伏伏的,居然又花了他們差不多半個多時辰,太陽都已經沉山的另一頭了,他們才終於來到嶺下。
適才遠遠觀瞧還不太覺得,現在到了跟前,才顯出這翻虎嶺的險峻來,竟足有幾十丈高,往上去的路更陡峭狹窄,那些個車輛什麼的幾乎得貼着山壁和懸崖一點點往上蹭啊。
「還真是難走啊……」李凌在翻身下馬後,忍不住嘆了一聲。而且在他看來,這兒更是一處天然的伏擊地點,只要上頭有個百來人,就足以讓自己幾百人全部葬身於此了。
此時天色黑下,由下往上看去,只覺怪石嶙峋,又有山風呼嘯,帶得上方那些草木也是沙沙作響,直如鬼魅在上,給足了所有人壓力。
「大人,我先上嗎?」楊震這時卻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請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