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後園的一處小院子裏,周家一家人終於團聚。
周元朗上前,握住了秦氏的手,終於鬆了一口氣,他低聲道:「夫人都還好罷?有沒有人欺負你們?」
秦氏撲在周元朗懷裏,淚流滿面。
幾個孩子也都圍了上來,口稱父親。
周元朗寬慰了一番妻兒之後,一家人才終於坐在了一起,秦氏拉着自己丈夫的袖子不願意鬆開,她哽咽不止:「夫君,你是不是,你是不是…」
周元朗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她在說什麼,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默默點了點頭,開口道:「夫人,事到如今,周家已經沒有回頭路了,一切已經無可挽回,只要咱們一家人能夠平安就好。」
「咱們一家人…」
周夫人抬頭看着周元朗,喃喃道:「夫君,燕都周家,有數十上百個家裏人…」
「顧不得他們了。」
周元朗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便是你們母子四人,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來的…」
秦氏兩隻手握緊,手指有些發白,她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低聲道:「夫君,那我的娘家人…」
周元朗面色平靜:「放心,他們不在燕都,大齊朝廷現在,已經狼狽不堪,不可能再有閒心去你娘家那裏拿人,之後咱們給他們寫一封信說明情況,讓他們就近向附近的陳軍投降,或者乾脆舉家搬到南邊去。」
秦氏點頭,夫妻倆又說了些話之後,她才問道:「夫君,我們什麼時候能離開?後面要去哪裏,是去公公那裏,還是到…」
「到建康去?」
周元朗聞言,臉色有些黯淡,他微微低頭道:「暫時哪裏也去不了了,要看沈七如何安排。」
秦氏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元朗,開口道:「夫君,你和公公手握重兵,即便投了南陳,他們也應該對咱們家以禮相待才是,怎麼還要圈禁咱們家不成?」
「不是圈禁,是我應了沈七的事情還沒有辦好。」
周元朗抬頭望天,緩緩說道。
「夫人不了解沈七。」
「他那個人,看起來像是個讀書人,但是骨子裏非常霸道,這場戰事,在他的預想之中,甚至沒有打算納降,他是準備硬打,一路打到燕都去的。」
「也就是說,如果事事都照着沈七的心思來辦,咱們家想投降也沒有辦法投降,更不要說眼下南朝的內衛,拼了命把你們母子帶出來…」
周元朗看了看南邊,自言自語:「不是洪德皇帝授意,就是南陳朝廷,也快要支撐不住了。」
他緩緩嘆了一口氣:「那沈七,態度本就強硬,這件事是他捏着鼻子認下來的,現在內衛一定死了不少人,他是個護犢子的性格,這會兒明面上看起來還是一副和和氣氣的模樣,估計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了。」
「這個時候,不能招惹他,不然他一旦發瘋,咱們一家的安全都成問題。」
「放心。」
他拍了拍秦氏的後背,輕聲道:「這兩天,我在這裏陪着你們,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秦氏這才放下了心,她拉着周元朗的手,長嘆了一口氣:「大齊幾年前,還是繁榮昌盛的模樣,怎麼短短几年時間,就變成了這個模樣?」
「妾身真是想不明白。」
周元朗臉色微變,他左右看了看,確定四下無人之後,才拉着夫人的手,輕聲道:「夫人覺得繁榮昌盛,是因為咱們家在大齊高高在上,夫人看不到下面的百姓是什麼模樣。」
「二一來,夫人不在朝廷任事,也看不到朝廷底下的人,爛成了什麼模樣。」
周三少爺吐出一口濁氣:「偌大一個國家,要真是繁榮昌盛,處處都沒有問題,莫說他一個沈七,便是再來十個。」
「也是螳臂擋車罷了。」
秦氏依偎在周元朗懷裏,抬頭看着周元朗,問道:「那他們南陳,就沒有一點問題麼?」
「南陳自然也是問題多多。」
周元朗默默的說道:「不過他們軍力向來孱弱,因此外患大於內憂,有外部的隱患,朝廷就相對謹小慎微一些,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再加上沈七前幾年去東南解決了他們的倭患,南陳剩下的大問題,就只剩下原先的淮河水師和兵力孱弱的問題了。」
「而那沈七幾乎是無中生有組建了一支新的軍隊,一舉解決了南陳這兩個大問題。」
周元朗長嘆了一口氣:「他太厲害了。」
秦氏低頭,輕聲道:「比夫君還要厲害麼?」
「為夫若是生在南朝。」
周元朗低眉,認真思考了一下,然後開口道:「此生用二十年時間,能夠平定東南倭患,便是難得的功業了。」
「余者,我全無把握。」
秦氏這才感慨了一句:「這麼看來,那位沈侯爺,勝過夫君不少。」
周元朗深色複雜,然後輕輕搖頭:「為夫總覺得,這個人有些古怪,但是又說不清楚,他到底哪裏古怪。」
…………
兩日之後,沈毅再一次約見了周元朗。
周元朗到達沈毅書房的時候,沈老爺正在翻看前線送來的最新軍報,這個時候,蘇定所部已經佔領了天津港,剿滅敵人近五千人。
這又是這場大勝,今天上午,沈毅就要把向朝廷報捷的文書發出去,儘快送到建康。
聽到周元朗敲門之後,沈毅才開口讓他進來,等這位周先生入座,沈毅才開口道:「周先生,前兩天咱們談的事情,我已經考慮清楚了。」
周元朗欠身行禮:「侯爺怎麼打算的?」
「破城可以,不過周懷所部只有一萬多人,一萬多人攻進數萬征南軍把守的滄州城,並且收服所有徵南軍將士,有點太假了。」
「不過如果先生堅持,我可以盡力抽出兩萬人手,與周懷一起進攻滄州,把戲做足。」
聽到這裏,周元朗心裏已經很明白沈毅的意思了。
沈毅還是不放心,讓周懷所部一頭扎進滄州城,萬一滄州城生變,沈毅這支偏師可能直接被打殘,甚至被打沒。
哪怕咬牙多抽出一些兵力,有三四萬人一起進攻滄州,只要征南軍按照約定打開城門,淮安軍進城之後,哪怕雙方兵力依舊有懸殊,也不至於沒有反抗的餘地。
至少可以從滄州全身而退。
周元朗自然不可能有意見,他低頭道:「聽憑侯爺安排。」
沈毅點頭,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沈某要提前與先生說好。」
他靜靜的看着周元朗:「我淮安軍破城之後,俘虜征南軍,與征南軍主動出城投降,可是大不一樣的。」
「即便沈某清楚這其中的原因,我朝陛下也心知肚明,但是百官們可不會清楚,到時候給你們父子的封賞,以及征南軍將領的封賞,將會下滑…」
沈毅掰着手指算了算:「至少三檔。」
「也就是說,你們家原本可以封世侯,甚至有可能給你們封個國公,但是破城之後,可能連世伯都很難了。」
「至多是一個終身的伯爵。」
征南軍主動投降與否,差別是很大的。
最簡單的邏輯,假如征南軍抵抗之後,還被南陳重封,那麼北齊剩下的所有城池的將領,大概沒有一個再會主動投降。
周元朗神色微變。
他站在沈毅面前,聲音有些沙啞了:「兩天時間,侯爺應該沒有辦法跟建康書信往來,侯爺這番話,作數麼?」
沈毅笑了。
「我現在許個國公給你周元朗,我們陛下也認。」
周元朗聽了這話之後,先是神色微變,忍不住用羨慕的眼神看了看沈毅,低頭道:「侯爺真是,深得漢家天子信任。」
沈毅眯了眯眼睛,沒有接話,而是直接說道:「怎麼個章程,今天就直接定下來。」
「不為我們周家的榮華富貴,為了征南軍兄弟們的前程…」
周元朗深呼吸了一口氣,低頭行禮。
「在下這就返回滄州,十日之後。」
「我父子主動開城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