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聽是很不道德的事情,但有太子陪在旁邊,也就無所謂了,更何況還是皇帝陛下,跟自己的老親家,外加擁有丹書鐵券的開國功臣,想像就很刺激。
柳淳從徐增壽那裏已經隱約得知,許多開國宿將,並不喜歡他,尤其是不喜歡他弄的銀行。甚至有人想要採取手段。
倒是藍玉,這傢伙有點高傲,又有點不識時務,我行我素……一頭扎進來,跟柳淳站在了一起,在京城勛貴中間,惹了不少的非議。
奈何藍玉功高,沒人敢把他怎麼樣。
連帶着,幫柳淳擋了風雨。
所以聽說藍姑娘出手,教訓了駙馬爺之後,柳淳就猜到了,可能會遷怒到他的頭上。
柳淳已經做好了迎戰的準備,甚至還打算跟錦衣衛指揮使蔣瓛溝通一下,實在不行,藉助錦衣衛的力量,給陸仲亨一個好看。
只是柳淳萬萬沒有料到,他剛開始盤算,老朱就讓人把他弄到了宮裏,還給他看……呃不,是聽戲的好機會。
柳淳哪能錯過,他豎起耳朵……
「朕出身貧寒,不尚機巧,以實心治國……賞功罰過,賑濟斯民,從來不敢怠慢。每每推行一項政令,務求加惠百姓,便利萬民。朕於昔日,發行寶鈔,又在近日,設立銀行,此兩策皆是議論紛紛,有人反對寶鈔,又有人反對銀行,這是讓朕左右為難,不知道該如何取捨啊!」
老朱聲音平和,語氣冷靜,柳淳卻總覺得這話不光是說給陸仲亨的,也是說給他的……朕治國講究淳樸,你們就別玩虛的,誰覺得自己比朕還聰明,能把朕耍得團團轉,那就別怪朕不客氣,試問,還有誰敢懷疑天子的三尺劍嗎?
想到這裏,柳淳下意識打了個激靈,看起來往後還是要夾着尾巴做人,一定要小心謹慎,可千萬別超出了朱元璋的底限。
柳淳在這裏反思過錯,而陸仲亨呢,早就魂飛魄散,嚇得面如土色,在地上不停顫抖。
朱元璋鄙夷地掃視了一眼,怒道:「你也是領兵大將,這麼多年出生入死,什麼沒見過!就這麼點出息?你給朕起來,好好說說,你覺得銀行如何,還有為何許多人不願意往銀行里存款,還有,你想替朕管銀行,你又有什麼打算……」
陸仲亨哪裏知道怎麼回答,老朱都說他左右為難,不知所措,難道一個小小的吉安侯,比皇帝還厲害?
「臣,臣愚鈍,臣,臣都是胡言亂語,臣哪裏懂什麼銀行,也不懂寶鈔,臣,臣糊塗啊!」
陸仲亨剛站起來,又趴在了地上,顫顫哆嗦,摘下了自己的烏紗帽,放在地上。
「陛下,臣老邁昏庸,願意辭官回家……去,去中都養老,請陛下恩准!」
去鳳陽的官員,以犯罪的居多,陸仲亨現在是一心求活,別的都不敢奢望了……可老朱就是不想放過他。
「陸仲亨,你若是實在不想說,那朕就替你說!」朱元璋頓了頓,眼角的餘光掃了龍椅的後面,又輕咳了一聲。
柳淳明白,這是暗號,要仔細聽了,下面是重點……
「朕這些年,是發行了不少寶鈔,由於沒有準備金,寶鈔貶值迅速,百姓深受其害……是朕有心殘害自己的子民嗎?非也!」朱元璋聲音冰冷,「朕的寶鈔,多數充作俸祿軍餉,還有官員賞賜,朝廷採買……這些寶鈔,並沒有直接落到普通百姓手裏……可是呢,拿到了寶鈔的人,他們有權有勢,為了減少損失,甚至趁機斂財,魚肉百姓。就大肆使用寶鈔,兼併百姓土地,兌換金銀錢幣,買賣糧食布匹,囤積居奇,大發利市!百姓手裏的糧食布匹,換成了寶鈔,而寶鈔一年折價過半,也就是說,百姓損失了一半財富!陸仲亨,你說朕算的賬,對,還是不對?」
陸仲亨聽得腦門冒汗,能不對嗎!他們家就靠着這種手段,斂財不少,而且還用寶鈔,逼着百姓賣田,兼併了上萬畝的水田,在京的勛貴,又有誰沒有幹過?
「陛下!」
陸仲亨磕頭作響,「臣,臣有罪,臣願意交出家產贖罪!」
朱元璋哂笑道:「別忙啊,朕才說了寶鈔,還沒說新幣呢!朕採納諫言,設立銀行,以金銀作為儲備,以利息為引,吸收存款,回籠舊幣,穩住了幣值,許多百姓,無不拍手稱快……朕倒要請教,為何有些人極力抵制銀行,為何不願意存款,是不是要跟朕對着幹?」
「陛下!」陸仲亨徹底懵了,罪名是越來越大,再說下去,八成要滅九族了!
「陛下!臣,臣就算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如此大逆不道,臣,臣願意將所有家產存入銀行,立刻去辦,立刻。」
陸仲亨磕頭跟搗蒜似的,腦門一片紅腫,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好歹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將領,難道就不能給點體面嗎?
很可惜,在朱元璋這裏,根本不存在!
他這股火,憋了好些日子了,從銀行設立,無人存款開始,老朱就想找人撒氣……陸仲亨好巧不巧,一頭撞了進來,完美承受了朱元璋的怒火!
「你剛剛說,要多發新幣,還規定用一貫新鈔,換十貫舊幣,朕總算有所領悟,你這是要把新幣變得和寶鈔一樣,毫無信用可言!朕就在想,這麼幹對你有什麼好處呢?是不是你可以借着發行新鈔,在民間大肆斂財,又可以借着兌換舊鈔,盤剝百姓?這兩件事做下來,你就發了大財,可朕卻擔了罵名,也苦了百姓,更亂了江山。」
「陸仲亨!朕過去只知道你打仗有兩下子,沒想到斂財之術,也是如此高明!讓人刮目相看啊!」
「啊!」
陸仲亨驚呼一聲,老臉瞬間灰白,他已經沒有了辯駁的勇氣。像是一灘爛泥,匍匐在地上。
「陸仲亨,你的建議真是不錯!讓朕想通了,果然寶鈔更有利你們盤剝百姓,你說,朕是聽你的,還是讓銀行壯大,把你們伸向百姓的爪子,給剁下來?」
柳淳在寶座後面,不得不給朱元璋伸出一個大拇指。
銀行裏面的複雜操作,老朱未必研究明白了,但是站在帝王的角度,光是看清楚對誰更有利,就已經足夠了。
其實吧,不管貨幣怎麼變動,對於有權有勢的人來說,都有足夠的能力躲避風險,轉嫁壓力,讓老百姓替他們背鍋。
反之呢,設立銀行,穩定貨幣,老百姓的荷包算是保住了。
另外一方面,買賣交易,都要通過銀行,等於朝廷多了一隻盯着大戶官吏的眼睛……那些人能甘心被盯着嗎?
這就是朱元璋,鐵血治國,信不信,換成一個稍微弱一點的皇帝,馬上就會有人擠兌銀行,不把銀行搞垮了,他們誓不罷休。
從某種程度來說,銀行比錦衣衛還厲害呢!
不管幹什麼事情,都離不開錢。
盯住了金流,也就掌握了大半的天下!
「陸仲亨,自從當年隨朕渡江,屢立戰功,出生入死。朕封你為吉安侯,賜你丹書鐵券,與你結下姻親。難道這些還不夠嗎?你又想拿走銀行,敗壞鈔法,你的居心何在?」
這幾句話,簡直比刀子還鋒利,戳的陸仲亨體無完膚,魂飛魄散。
他像是大蛤蟆一樣,趴在地上,連動都動不了了。
「陛下,罪臣沒有這些心思啊,罪臣只是想替陛下盡忠,還請陛下明察啊!」
朱元璋微微一笑,「朕當然要查,來人!」
一聲斷喝,早就等着的錦衣衛指揮使蔣瓛沖了進來,搶步跪倒。
「臣在!」
「你立刻點兵五百,封了陸府,給朕徹查清楚!」
「遵旨!」
蔣瓛的聲音都顫抖起來了……錦衣衛終於重出江湖了……過去好幾次醞釀掀起大案,結果都被柳淳給攪合了,現在終於能放手去幹了。
一個吉安侯,雖然瘦了一點,但好歹是皇親國戚,也算夠份量!
就拿他開刀!
蔣瓛讓人把陸仲亨帶下去,他自己親自領兵,直撲侯府。
話說陸賢,自從老爹進宮之後,他就在等着好消息。
空等無聊,這傢伙又把府里豢養的歌姬叫來。
樂聲悠揚,曼舞清歌,裙帶飄搖,嬌面如花……
神仙也不過如此,他咧嘴大笑,可身上的傷痕依舊疼痛……姓藍的臭丫頭!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本駙馬要讓你在我面前舞上一曲。
到了那時候,本駙馬想打就打,想罵就罵!讓你連一個奴婢都不如!
陸賢還在發狠,突然外面響起雜亂的聲音,是老爹回來了?
他剛起身,就有人跑進來。
「不好了,是錦衣衛,錦衣衛包圍了府邸!」
「什麼?」陸賢手裏的酒杯落地,摔了個粉粉碎。
他慌忙往外跑,這時候府里就亂套了,所有人都慌了神。
「別怕!老子是駙馬,是陛下的女婿!」
陸賢扯着嗓子大叫,他又跑到了供奉丹書鐵券的大廳,一把將這個寶貝拿過來,頂在頭上。
這可是救命的寶貝,有它在,錦衣衛也奈何不了陸家……想到這裏,陸賢定了定神,昂首闊步,向着二門走來。
他的一些心腹也跟了上來,正好在二門的位置,跟蔣瓛相遇……陸賢咬着牙,氣勢洶洶怒吼:」蔣大人,陛下御賜丹書鐵券在此!還不讓你的人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