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白純的話很少,即便是平時在家裏,葉青跟她一天也說不上幾句話,但今日兩人與老劉頭、李橫分開不多時後,一身素衣的白純便耐不住心中的疑惑,神色漠然的問道:「剛才你叮囑他們兩人不要再去三嬸的小酒館時,為什麼他們的神色顯得很異樣?」
葉青嘿嘿奸笑了下道:「老劉頭中意三嬸不是一天兩天了,在我跟李橫還沒被貶到禁軍時,兩人就已經眉來眼去了。你想,一個喪夫一個喪婦,兩人都不過才四十來歲……呃、對不起,當我啥也沒有說。」說道最後,葉青看着白純用美目瞪了他一眼,於是急忙住口不再往下說。
兩人之間的氣氛再次變得沉寂起來,除了兩人的腳步聲外,便是時不時從坊外傳來的嘈雜聲跟叫賣聲。
走了不多時,白純像是調整好了心緒,於是再次淡淡的問道:「那干李橫什麼事兒?」
白純低垂着眼帘往前走,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加上她那張即便是不施脂粉,都潔白如玉、讓人驚艷的臉頰,讓葉青時不時都會看的發呆。
只是這張絕美的臉頰很少流露出其他情緒,基本上每天葉青能夠看見的,都是心如一枯井、波瀾已不驚的淡漠樣子。
「怎麼說呢,老劉頭中意三嬸多年,但因為礙着街坊四鄰的非議指點,就不敢跟三嬸直說,怕被人戳脊梁骨說他老不羞。李橫這貨呢,喜歡老劉頭的那三閨女,所以為了討好老劉頭,就經常拉着老劉頭去三嬸的酒館請喝酒。你也知道,三嬸有一個兒子,跟老劉頭的三閨女年歲相仿,老劉頭想把自家的三閨女許配給三嬸的兒子,以此來討好三嬸,讓三嬸高興。這李橫哪能幹啊,所以他請老劉頭喝酒,除了巴結討好老劉頭,讓老劉頭看到他的誠心外,就是攪和老劉頭拿自己的三閨女討好三嬸這件事兒。總之,這兩人心懷鬼胎,三嬸跟老劉頭的三閨女夾在中間跟着左右為難。」葉青時不時的回頭看看身後,確定着李橫跟老劉頭,是不是阻止住了那兩名金人尾隨他們。
白純邊走邊聽着葉青的叨叨,而後時不時的默默點點頭,像是告訴葉青自己一直在聽他說話。葉青說的這些事情,自己從來沒有打聽過,雖然李橫經常來家裏找自己這位小叔子,但自己根本就沒有跟那李橫說過話,平日裏見面也不過是微微點個頭,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今日她破天荒的主動開口跟小叔子說話,主要還是因為葉青,剛才幫她解了被那兩名金人糾纏的窘境,一路上總覺得該說些什麼,謝謝小叔子。
但一向心性偏冷的她,想要親口對小叔子說出個謝字來,卻怎麼也開不了口,所以思來想去,便把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就當是謝謝葉青剛才的搭救了。
臨安城隨着經濟的飛速發展,各坊與各坊之間的圍牆早就拆的七七八八了,所以隨着坊牆的拆除,人們從坊間走街串巷就越發的便捷快速了。
葉青與白純的家,則是在通匯坊的最裏頭,相比較於其他普通民宅,他家已經算是富裕人家了,不算大的門口還有着三階台階,門口左右各有一隻小石獅子守護。
但在葉青看來,這一對大小跟獅子狗差不多的小石獅子,放在門口顯得是那麼的滑稽。漆黑的大門兩扇,散落着幾顆銅釘,但門面上原本應該亮而發光的黑漆早已經失色、斑駁,就像那一對小獅子一樣,向人們訴說着這家門戶已經是開始家道中落了。
推開門便是一道清水影壁,青磚砌起來的影壁樸實無華、並沒有什麼時代美感跟藝術形態,與那黑色的兩扇大門、還有稀落的幾顆銅釘,以及那門口蹲着的兩個小石獅子,則是這個家唯一的身份跟地位的象徵。
繞過影壁便是一個不算大的方正小院落,院子裏除了兩棵有些年月的桑樹以及一口井,還有那堆在牆腳的柴火外,便無他物,整體倒也是顯的乾淨整潔。
不大的院落盡頭是一棟高過院子地基近一尺的二層小樓,便是白純所住的地方,旁邊的三間廂房,便是葉青的房間與這個家的廚房。
這座不算太大,佈局也頗為中規中矩的宅院身後,便是臨安城內橫貫南北的河流:鹽橋河。
白日裏那河面上還是極為繁忙跟熱鬧,川流不息的大大小小船隻便從鹽橋河上穿梭而過,從他家小樓後面或是往北前往艮山門方向,而後匯入隋唐大運河,或者是繼續向南直達皇宮的東華門處,而後穿過整個皇宮匯流至錢塘江內。
而與之交匯的便是臨安城內的另外一條河:小市河,貫通着另外一條:清湖河,三條河流便形成了臨安城四通八達的城內水路。
葉青的家東、北兩面臨河,所以通匯坊也是因此得名。特別是他們的家,在整個坊內因為兩面臨河,所以顯得比其他地方要清淨了一些,但外面則是比其他百姓的家要熱鬧了很多,畢竟緊挨着兩條繁忙熱鬧的河流。
葉青自從來到這個世界,白純還沒有過門嫁入葉家前,只登上過二樓一次。所以在接下來的兩個月時間裏,甚至就連一樓,他也是在祭拜他那便宜的兄長葉宏時,才得以進去,二樓就完全成了白純一個人的私人空間。
剛剛踏入院子裏,一身素衣打扮的白純,便摘掉了包在腦袋上的布帕,瞬間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便如同瀑布一樣洒然而下,直達白純的臀部,在陽光的照射下,依然晃動的秀髮跟那高挑的背影,散發着一種神秘而又獨特的魅力,仿佛不食人間煙火般的絕美仙子。
葉青很搞不懂,甚至沒有被葉宏明媒正娶,只不過是定了親的白純,為何會在葉宏死後,依然固執的還要嫁入葉家,而後還穿着一身素衣為葉宏守孝、守活寡。
「你今日還要繼續當差,現在我已經到家了,你快些過去吧,別讓人家再說你的不是。」白純站在一樓的台階處,陽光灑在雪白的素衣之上,形成一層淡淡的氤氳,加上背後亮麗烏黑的秀髮發梢,隨着微風搖動着,讓人恍惚之間甚至懷疑,下一秒是不是她便會如那九天玄女一般飛空離去。
看着白純站在台階處仙袂飄飄的樣子,葉青腦海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來到這個世界後,才接觸的詩經《衛風·碩人》裏的那句話:「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句子。
神情在瞬間恍惚了一下後,葉青緊了緊手裏的雁翎刀,而後定了下心神,點點頭叮囑道:「得,那我先去當差了,你自己在家小心一些。有什麼東西需要我帶回來嗎?」
「不用了,你快些去吧。」白純微微笑了下,但總感覺葉青最後面那句話,像是在指自己的難言之隱。
故作鎮定的抬頭看了看二樓的欄杆處,平日裏她與小叔子說話,都是一個站在院子裏,或者是廂房的門口,而自己則是站在二樓的欄杆處,跟他簡單的說幾句家常。
像今日這般兩人都站在院子裏說話,在不算短的兩個月時間裏,好像並沒有幾次,即便是兩人平日裏吃飯,也是默默的自己吃自己的,「食不言」這句古話,被他們兩人是徹底的發揮到了極致。
「那我先走了。」葉青看着白純也笑了笑,而後轉身便往外走去。
看着葉青那高大矯健的身型離去,白純總覺得葉青剛才那一笑,顯得是那麼的詭異,就像是剛才最後那句話一般,好像自己的私隱被他看透了一般。
這讓她的神色莫名的出現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心弦也是跟着一緊,就像是女兒家的心事兒被人發覺了一般,心中同時也充斥着一絲尷尬跟一絲絲怒氣。
走出家門後,轉身把兩扇木門帶上,一隻腳在門口的小石獅子頭上蹭了兩下,而後左右看了看,確定那兩名金人並沒有甩開李橫跟老劉頭跟過來後,這才快步往艮山門的方向走去。
葉青他們所在的坊在東青門,與艮山門相鄰,所以不大會兒的功夫,葉青便在已經開始漸漸散去的人潮中,找到了站在李七兒羊肉店門口的李橫跟老劉頭兒。
「怎麼樣兒?吳貴找沒找我?」葉青眼珠子在四周轉了一圈後問道。
「沒來,估計又巴結哪個頭兒去了。」李橫懶洋洋的拄着雁翎刀,看着快要西斜的落日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說道。
「也說不準去其他伍轉去了,你倆剛來禁軍時間不長,還是凡事小心着點兒。不過話說回來了,吳隊官其實人不錯,處的時間久了你們就知道了。他現在主要是看不慣你們年紀輕輕的就跑到禁軍混日子罷了。」老劉頭看了看自己的頂頭上司葉都頭後說道。
何況他也清楚,葉青跟李橫被貶到禁軍,這也不是他們願意不願意的事情,這是上面朝廷跟那些大官兒的事兒,是整個南宋在隆興北伐失利後,皇帝陛下對大宋軍隊進行一次徹底革新的結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