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衛國順着父親扶着的力道起身,一手扶着老父親,一手趕在他爹之前拿起行禮,隨着父親的招呼進了堂屋。沈家的青磚瓦房是典型的三間連座起,坐北朝南的方向,東邊是沈根深的房間,西屋是以前兩個兒子的房間,在沈衛國入伍之前,他和兒子沈保國是一起住着。
後來沈衛國入伍,西屋是沈保國一個人住,直到他娶媳婦後搬到隔壁新落成的新房裏,這西屋又空了出來。沈根深也沒讓西屋浪費,哪怕是沒有人住,他也日日打掃着,逢年過節更是勤曬被褥,就是預備着哪天長子歸家了能夠住的舒服。
「累不累,要不先睡會兒,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下點兒面墊墊。保國帶他媳婦孩子去他老丈人家了,估計晚上才回來!」沈根深領着兒子直接去了西屋,關切的道。長子一直在外,特殊情況,他們家也就沒遵守那墨守成規,沈保國到了年歲,有了看重的姑娘先結了婚,現在都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
怕他勞累,衛國這些年的津貼大半都寄回家幫襯家裏。保國當年的聘禮新房,多虧了有長子。不過,他也不是那沒成算的,兒子多少補貼些,不讓他日子難過,卻也沒有一個勁的供養,成家立業,自食其力更好,他總有老得時候,兒子要是成了長子的寄生蟲,他估計會死不瞑目。
衛國也二十七八了,弟弟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他還孤家寡人一個,他得給衛國攢着家底娶媳婦用。
「爹,您歇歇,先別忙活了,一路都是坐車,我不累,您最近腰腿還疼不,這些年家裏怎麼樣?沒事,我這次探親假攢在一起休,有個把月呢···」將行李放在一邊的五斗柜上,沈衛國拉着父親在床沿坐下,摸着手下煊軟的被子,剛曬過的手感,沈衛國幾乎虎目盈淚,父親的關懷就在這一點一滴中盡數展現。
父子倆一番契闊,各自壓着初歸家的激動之後,沈根深心疼長子一路趕回來,估計沒吃東西,張羅着下廚,給長子下面吃。上車餃子下車面,從邊境迴轉道內地的家裏,長子估計是折騰了好些時候,還是面軟和好克化。沈母身子不好,在長子十歲的時候就已經離世。沈根深沒有再找,一個人拉扯着兩個兒子長大,也鍛煉了些手藝。
正張羅做飯的時候,門外又傳來一聲喚,那風風火火的語氣,人未到聲先至:「大哥,我聽衛國回來了?」來人正是沈根深唯一的妹妹,沈蘭。她剪着劉胡蘭頭齊耳的頭髮,一側別這兩個黑卡子,將頭髮牢牢固定,五十出頭的年紀,面容精神,中等身高,一身深藍色的衣褲,格外的乾淨利索。話音落,她就走到了灶房門口,看到了沈家父子倆,頓住腳步,拐了過來。她和長兄感情極好,嫁在了前楊大隊,聽到村里人他大侄子回來了,她第一時間趕了回來。
「衛國腳程真快,我這緊趕慢趕也沒追上他!你這孩子,都從你姑家門口過去也不上家裏去,怎麼着,看不上你姑那個窮家啊!」看着身材高大的沈衛國,沈蘭幾乎熱淚盈眶,嫂子身子弱,兩個侄子可以是她看着長大的,跟自己的孩子沒什麼區別,這一別十餘年再見,當年的竹竿條子,長成了現在的高大硬板的青年,沈蘭激動地不能自已。
那年月兵荒馬亂的,父母死在了鬼子手裏,他哥收拾好父母的後事,變賣了家裏所有的物資,換來錢一部分給她壓腰,一部分交給了大伯,托給大伯好好照看她,就跟着紅軍走了,為了她能過的更好,大哥離開家一分錢沒帶。
打跑了鬼子,天下承平,大哥因傷歸家,也是先找了可靠的人家,好好考察,把她先安頓好才解決個人問題,娶了嫂子,有了衛國保國兄弟倆。那個時候,大哥已經過了三十而立,快要到不惑之年。
可想而知,娶媳婦多麼困難,幾經周折,才娶了嫂子這個父母雙亡又亡了訂婚對象,被人嫌命硬的媳婦,已經算是僥倖。只是嫂子當年身子骨本身不是太強壯,當時是憑着一口氣撐着,生保國的時候傷了身子,沒幾年,在衛國十歲的時候就撇下這父子倆撒手人寰。
大哥也沒再找,她就不免多看顧着,兩孩子她是當親生骨肉一樣看待。衛國打就是個懂事的,後來那三年最困難的過去後,更是怕家裏老的老的,沒個出路不行,就托着大哥當年的老戰友直接去了邊疆入伍,給家裏省糧食掙個前程,也是多些津貼養家,這一走就是這麼多年,當時有風聲是東邊和老毛子打仗了,她這心就一直懸乎着,直到現在看見全乎全尾的大侄子,這心裏,激動地都不能用言語表達。
「姑,哪能,我就是想先回來看看我爹,下午就準備去您那呢!」沈衛國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當時歸家心切,又碰着楊家那人命關天的事,他也就直接回家了,沒想到他姑聽了他的消息,直接追着過來了。
「姑,你坐!」沈衛國讓了讓,讓沈蘭就着灶房的燒火凳坐下,他就要抬步去堂屋:「我去給您倒杯水,你歇歇!」五六里路對他來不算什麼,倒是他姑走得急,沒少累。
「都是自家人,忙乎什麼,大哥你和衛國還沒吃飯吧,我給你們做飯!」沈蘭一抹眼睛拉住了沈衛國,一邊手腳利落的洗了手擦乾,接過沈根深手中的擀麵杖,利落的將麵團擀開,切成指寬的麵條,一邊還不耽擱她問着沈衛國這些年的經歷。
「····大多數都是農村來的,沒受什麼欺負····領導覺得我訓練努力,軍事素質不錯,還上過高中,就提了班長····跟老毛子打了幾仗,沒受太重的傷··早就好了···老領導看得起,前兩年去進修了一下,現在提了副營職務···!」這些年的驚心動魄,沈衛國簡直能得,簡單地描述了下,卻是把那些讓家裏人擔心的硝煙戰火,都盡數擯除。
沈根深自己也是當兵的出身,哪怕是現在比起之前還算安定,打仗哪能不受傷,部隊也是大熔爐,衛國一個農村兵,什麼關係都沒有,哪是那麼好出頭的,長子這些年的經歷,絕對比這不知道苦了多少倍。只是體諒着衛國的心,部隊的保密條例,也是為了不讓妹沈蘭擔憂太過,沈根深也沒有追根問底。邊境平定,衛國現在全乎着回來,在部隊發展也不錯,苦盡甘來熬出來就好。
「你現在平平安安,發展的好,姑就放心了。不過,衛國,起來你也二十七八,前些年時機不允許也就算了,現在個人問題你可要好好考慮,趁着姑還有精力,到時候也能幫你媳婦帶帶孩子!」起大侄子的個人問題,沈蘭不由就更加上心了,心裏開始扒拉哪個村裏有合適的人選,誰為人可靠,能夠托媒拉線介紹介紹。
村里人十八九歲開始相看,二十上下結婚,二十七八都至少是兩三個孩子的他爹了!她家紅星紅旗一個大衛國兩三歲,一個和衛國同年,都是兩三個孩子他爹,紅棉紅袖兩個姑娘也都是孩兒他娘,保國都結婚四五年有了倆孩子,這一算,沈蘭不由更是火急火燎了!
衛國回來的日子也對也不對,十里八村的習慣在農閒的時候看好,過年趁着家裏有些油水辦辦喜事更長臉面,現在能挑的好日子有,有合適的,剛好能在探親假完婚,但是合適的姑娘倒是不是太好挑。衛國的工作特殊,不好好考量,急忙急促的萬一挑個攪家精也不是好事。
想着剛才在村子裏聽到的些許言語,一絲靈光不由閃過,要是真成了倒也不錯。掀開鍋蓋,將麵條撒進滾開的水裏,蓋上鍋蓋等水再滾開,她不由試探的問了道:「衛國,我聽村里人你今天救了楊家文娟丫頭?」要十里八村的,老楊家倒是個厚道人家,文娟丫頭文靜秀氣,也是自看大,知根知底,十里八村都是出挑的。
文娟識文斷字,高中畢業差點兒就是大學生,哪怕是農活差點兒也沒關係,家裏也不是完全指望着公分過活。衛國現在大也是個官,總不能按照村裏的眼光給他挑媳婦,以後夫妻沒話也是愁人,她想衛國過得好,可不是為了娶媳婦而娶媳婦。
「嗯,剛好遇上了。方才我也在和爹這事,楊叔這些年沒少為我爹操心,那是我應該做的,只是當時情況緊急,我也沒想太多就做了急救,倒好像是壞了人家姑娘的清白名聲!」沈衛國蹙了蹙眉,想着在後楊村尾聽到的流言蜚語,這件事壓在沈衛國心裏,沉甸甸的,他是為了救人,寧可自己背負些污名,也別壞了人家姑娘的名聲,怎麼解決更好,他這些年不再村子裏,倒是他爹他姑,更妥善的解決才好。